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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〇〇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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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誰都知道,端王事太后,忠貞不二。如今讓太后疏遠端王,實在就是削太后的羽翼。」 「可不是!一點都不錯。」剛毅滿心歡喜,將趙舒翹的話,細想了一遍,作了個歸納:「可以這麼說,他這兩句話,表面冠冕堂皇,暗中挑撥離間,而作用是反對皇太后!」 「中堂說得太好了!」趙舒翹送上一頂高帽子:「就是這麼一回事。」 「好!就這麼一回事,送了他的忤逆。可是,」剛毅收斂了笑容:「那封信呢?總不能當面跟慶王要吧?」 「中堂自然不便去要,如果端王去要,或許能要得到。再不然,」趙舒翹壓低了聲音說:「慶王跟前我有條路,可以把那封信弄出來,不過得花個幾百銀子。」 「那是小事。就託你去辦吧,越快越好。」 「是!」 「還有呢?」剛毅翻弄著原奏:「咱們總得從這個摺子裏頭,挑出他幾項大毛病不可。」 「大毛病只要一樣就夠了!」 「你說,」剛毅把原奏攤開來,「那裏有大毛病?」 趙舒翹不願明言,只說:「中堂久掌秋曹,當年讞獄,決過多少疑難大案,莫非他這個奏摺之中,吞吐其詞,意在言外的地方,還看不出來嗎?」 這也是一頂高帽子,不過在剛毅,對這頂高帽子,卻有不勝負荷之感。翻弄了半天,無從領會,只好又推託頭暈。 「不行!這個天氣把人的腦袋都搞昏了!展如,還是你說吧!」 「中堂,你只看這一句。」 他指的是「不得援議親議貴為之末減」。這是屬於律例上的所謂「八議」,同樣犯罪,親貴可以減刑。這一指點,剛毅恍然大悟。 「我明白了,意思是指端、莊兩邸、瀾公等等,也該議罪,而且該當何罪,還不能減免!好傢伙,厲害啊!」 「這是露出來的一言半語,雖說含蓄,意思總還可以看得出來,如果有看不出來的意思在內,那可真是不測之心了!」 「展如,」剛毅率直答說:「你的話,我又不懂了。你就別賣關子了吧!」 趙舒翹笑了,「我豈敢在中堂面前賣關子?」他說實在是各有意會,不落言詮為妙:「中堂請參詳這一段。」 指出的這一段是:「拳匪愚矣,更以愚徐桐、剛毅等,徐桐、剛毅等愚矣,更以愚王公。」一共二十幾個字,剛毅翻來覆去唸著,突有意會,不自覺地唸出一句來:「王公愚矣,更以愚皇太后!」 趙舒翹點點頭,剛毅則有豁然貫通之樂。兩人對看了半天,莫逆於心地笑了。 「好了!不怕了,不過這得稍微佈置佈置,那封信很要緊,倒不是上呈皇太后,是給端王看。展如,請你趕緊去辦。這是其一。」 「是。其二呢?」 「其二,這個摺既然交下來了,總得議奏。」剛毅想了一下說:「怎麼能想個法子,一面先有交代,一面能把這個摺子壓下來,等咱們部署好了,再大掀一掀!」 「有個辦法,中堂看行不行?」趙舒翹答說,「請中堂領頭,咱們摺子上有名字的三個人,遞牌子請皇太后召見,就說,既已被參,不便再在軍機上行走,請旨解任聽勘。皇太后當然挽留,這個摺子不就壓下來了嗎?」 「這倒是好辦法。不過——」 剛毅的顧慮是怕弄巧成拙,皇太后准如所請,豈不是只好乾瞪眼?趙舒翹看出他心裏的意思,便即說道:「中堂不必三心二意,包管無事。第一、這是甚麼時候,撤換軍機,等於陣前易將,太后掌了幾十年權,還能做這種自亂陣腳的事?說實話,太后還指望著咱們將功贖罪呢!第二、如果准咱們解任聽勘,那末其餘有名字的人,也是有罪囉!別人不說,皇太后總不能查辦『老道』吧!」 「對!」剛毅下了決心,「有老道擋著,不要緊!就這麼辦。」 果然,第二天約齊了啟秀一起請見,慈禧太后真個為趙舒翹所預料的,加以挽留。不過也訓誡了一頓,尤其是對剛毅與趙舒翹的涿州之行,慈禧太后頗有怨責之意。 這件事,榮祿很快地知道了。要了原摺來看,才知道袁昶與許景澄的奏摺,一字未改。心裏就在想,能有這樣大事化小,小事化無的結果,對袁、許二人來說,總算不幸中的大幸。因而也就不肯再多說一句,任令把這個摺子壓了下來。 再下一天,趙舒翹終於花了五百兩銀子,買通了慶王的一個書僮小寧兒,把袁昶的那封信偷了出來。交給剛毅,立刻又轉到載漪手中。當然有番挑撥的話,說袁昶居心狠毒,無異指責載漪想做太上皇。慈禧太后最忌諱這件事!剛毅認為載漪應該防備,莫待太后詰責,就不易分辯了! 防備之道,莫善於先發制人,在剛毅、趙舒翹的參預之下,經過徹夜的密商,載漪有了充分的準備。打個盹醒來,看看恰好趕上慈禧太后召見臣工已畢,早膳過後,比較閒空的當兒,便即一面吩咐請慶王在朝房見面,一面關照套車進宮。 到得寧壽宮不久,慶王也趕到了,載漪拉著他到僻處,取出袁昶的那封信問道:「慶叔,你看看,這封信可是袁爽秋的筆?」 慶王接到手一看,驚愕地問:「這封信怎麼到了你手裏?」 「撿來的!」載漪不容他再追究來源,緊接著問道:「慶叔,當初你接到這封信,為甚麼不回奏老佛爺?」 「這種話何必理他?多一事不如少一事。」 措詞很圓滑,載漪點點頭說:「慶叔總算明白我的心。不過,這封信我還是得給老佛爺看,我就說慶叔交給我的,行不行?」 「那也沒有甚麼不行。」 「好!我先上去。」載漪退後兩步,給慶王請個安,「慶叔,請你待一會兒。回頭請你別改口。」 「好吧!」慶王特意叮囑:「不過,你可別替我惹麻煩。」 「不會,不會。」 說著,載漪逕自入寧壽門去找李蓮英。正值慈禧太后用完早膳「繞彎兒」消食的時候。李蓮英陪侍在側,所以小太監一打手勢,慈禧太后也看到了,罵一句:「鬼頭鬼腦地幹甚麼?」 「端王爺在外頭,找李總管有事。」 「他來幹甚麼,你去看看!」慈禧太后厭惡地說:「如果沒有甚麼大不了的事,你就說,我歇著了。」 「奴才知道。」 等慈禧太后回到樂壽堂喝茶看金魚,李蓮英也就覆命來了,說是端王有機密大事,非當面回奏不可。 「好吧!讓他進來。」 載漪一進門跪下,便即大聲說道:「老佛爺,有人造反!」 「怎麼回事?」慈禧太后倒是一驚:「你是說誰啊?」 「袁昶、許景澄。」 「他們怎麼啦?憑他們兩個人,還能造反?」 「他們兩個人背後有洋人。」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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