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| 六八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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慈禧太后很快地恢復了常態,「不論怎麼樣,對使館的人,總得保護。」她說,「你告訴董福祥,要他好好管束部下。」 「董福祥來了!」端王手向後一指,「請老佛爺召見,當面說給他。」 「也好!」慈禧太后點點頭,「我先告訴你,這件事總是咱們欠著點理。你跟慶王去核計,該當寫個照會,跟他們說幾句好話,要撫恤,也可以商量。」 「是!」端王的神情又昂揚了,「別的都行,把屍首抬進城可不行!」 「你跟慶王去商量著辦!」慈禧太后揮一揮手,「叫董福祥!」 董福祥是「獨對」。因為慈禧太后要考查他跟端王所說的話,有甚麼不同,而且也想抑制董福祥,不准他多惹糾紛。這樣,有端王在一起,說話就不方便了。 「董福祥!日本使館的書記生,是你的部下殺的嗎?這件事做得很壞,我不能不派人查辦。不然,對日本公使不好交代。」 「奴才回奏,日本的書記生,不是甘軍殺的,皇太后要查辦,就殺奴才好了!甘軍一個不能殺,如果殺一個,一定會兵變。」 慈禧太后勃然變色,但未發作。想了又想,戒心大起,自己告訴自己,照此光景,必得先安撫他一番,免得他生異心。 以後拿他如何處置,得跟榮祿商量了再說。 「事已如此,查辦也查辦不出甚麼來。你跟你部下果然忠心報國,就該盡心盡力,把洋兵擋住。」 「是!」董福祥得意洋洋地說:「奴才沒有別的能耐,就會殺洋兵。」 「好!只要打勝洋兵,朝廷決不會虧負你們。」慈禧太后說,「你跪安吧!」 等退了下來,端王已經回府,不過派人等著董福祥,留下一句話:「請董大帥馬上到府裏去。」 一到端王府,端王降階相迎。董福祥「獨對」的經過,他已經接到報告,笑容滿面地,左手拉著董福祥的左手,右手在他背上大拍,「好!」端王伸一伸大拇指,「你真是一條好漢!帶兵的大帥都能像你一樣,洋人再多也不管用了!」 董福祥少不得先謙虛、後慷慨,摩拳擦掌地恨不得即時就能跟洋人一見高下。而正談得興高彩烈時,有個衛士悄然來報,說榮祿在軍機處坐等,有緊要事件相商。 到了軍機處,只見自禮王世鐸以下,除剛毅以外,所有的軍機大臣都在,榮祿面色凝重,找不出半絲笑容。 「星五!」他叫著董福祥的別號說,「你的隊伍不必再守永定門了,都調回南苑去駐紮。」 董福祥大為詫異,不知何以有此命令?視線掃過,只看到啟秀一個人的眼神中有同情之意,心中更覺不快。於是毫不考慮地答道:「從前我受中堂的節制,今天面奉諭旨,要打洋人,只能進,不能退!」 這是公然抗命,但以諭旨為借口,將榮祿的嘴堵住了,他只言不發,起身往外就走,大聲說道:「遞牌子!我馬上要見太后。」 一遞牌子,當然「叫起」,激動地面奏經過,指責董福祥今日能抗命,明日便能抗旨,認為不能置而不問。 「你先別氣急。」慈禧太后很冷靜地問,「你要我怎麼做?」 「奴才請皇太后、皇上頒一道硃諭,著奴才責成董福祥即日移駐南苑。如果皇太后、皇上不頒這道硃諭,請傳旨,撤掉奴才統率武衛軍全軍的差使。」 這等於以去就作要挾,慈禧太后自然將順他的意思,命皇帝照他所說,寫了一道硃諭。 回到軍機處,董福祥還在,榮祿冷冷地說道:「你說面奉諭旨,我也面奉了諭旨,而且是皇帝承皇太后之命,親筆所寫的硃諭。喏,你看去。」 董福祥本來隻字不識,如今也唸了幾句書,這張很簡單的硃諭還能看得懂。看完將硃諭繳回,未作表示。 「你遵不遵旨?」 「自然遵。」 受了屈辱的董福祥,自然心有不甘,回到營裏,先找「軍師」,正是相交有年,不久才翩然來訪的李來中。董福祥的不甘屈居人下的本心,偏執剛愎的性情,以及嫉恨袁世凱、聶士成而造成恨洋人的因由,李來中無不深悉,對症下藥,一夕之間說動了董福祥。加以他的部下,早就有義和拳混在其中,浸潤蔓延,已成甘軍與義和拳不分之勢,因而董福祥與李來中亦就不可須臾離了。 「星公,此事無足介懷。」李來中說,「事機迫在眉睫,榮中堂馬上就要失勢了,不必理他!」 「何以見得?」 「團中弟兄,今天燒了外城姚家井二毛子的房子,又燒了彰儀門外的跑馬廳。步軍統領知道這件事,可是不敢上奏。明天,還要派兩個弟兄到東交民巷去顯顯威風,如果洋人敢有舉動,正好借此起事。那時,慈禧太后一定會召見端王,有他出來主持全面,自然能壓住榮中堂。」 「那麼,那時候我該怎麼辦呢?」 「星公該上奏,圍攻使館,只要慈禧太后點一點頭,回駐南苑的硃諭,自然而然就作廢了。」 「嗯,嗯!」董福祥說,「端王倒問過我幾次,圍攻使館有沒有把握?我答得很含糊——」 「不!」李來中搶著說道:「星公要答得乾脆,就說十天之內,必可攻下。」 「行嗎?」董福祥困惑了,遲疑著說:「洋人有炮。」 「咱們也有炮,是大炮。」 「不錯,」董福祥說,「可是大炮歸榮中堂管著。」 「嗐!」李來中皺著眉說,「星公真是聰明一世懵懂一時,到了那時候,星公奏請調用大炮,榮中堂敢不給嗎?」董福祥恍然大悟,「對,對!」他連聲說道,「如果他敢刁難,我就面奏,本來可以打下使館的,只是榮某不給大炮,戰事沒有把握。倘或失利,可別怪我。」 於是,董福祥即時又趕到端王府,說奉旨回駐南苑,實由榮祿袒護洋人,暗中有妥協之意。如今遵旨與否,聽端王一言而決。又說,聯軍入京,已是兵臨城下,和戰大計,若再遷延不決,必受其殃,亦希望端王能夠切諫慈禧太后,早發明旨。 「戰是一定要戰的。可恨的是,怕洋人的窩囊廢太多,上頭還不肯明詔宣戰。這該怎麼辦呢?」 「有法子!」輔國公載瀾說,「咱們把事情鬧大,來教上頭不能不宣戰。」 「這倒是個法子。」端王載漪點點頭。 「此法甚妙!」董福祥心想,事情一鬧大,甘軍就可不撤,自己的面子立即便能保住,所以極力慫恿著說,「諒使館洋兵,不過幾百人,何足為懼?」 「星五!」載漪鄭重問道:「如果要攻使館,你到底有沒有把握?」 「怎麼沒有?至多十天。不過,這是就目前而言,等洋兵一增援,可就難說了!」 「兵貴神速,原要掌握先機。」載漪似通非通地談論兵法,「如今大家都恨洋人,所謂哀師必勝,正宜及鋒而試。」 就這時候,慶王來請載漪到總理衙門議事,他交代載瀾跟董福祥商量攻使館的一切細節,自己坐轎去赴慶王之約。 見了面,所議的是兩件事,一是如何慰撫杉山彬之被戕,一是發照會慰問各國使館,不必因杉山彬的事件而恐慌,朝廷必能保護各國使館。 「不能這麼說!」載漪大搖其頭。 「那麼,」慶王低聲下氣地問道,「該怎麼說呢?」 端王想了一下,昂著頭說:「第一,不必用甚麼照會,『飭知』就可以了!第二,各國使臣在華,要安分守己,不准傳教,更不准袒護教民。所有拆毀教民的房屋及洋人所用的教堂,姑准自行備款興修。」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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