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六九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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聽此一說,在座的慶王跟步軍統領崇禮,面面相覷,半天作聲不得。比較還是崇禮敢言,「王爺,」他說,「傳教載在條約,跟洋人辦交涉,恐怕不能這麼魯莽。」 「甚麼叫魯莽?你倒想個不魯莽的法子我看看。如今有三千洋兵馬上要來攻京城了,你能讓他退兵嗎?」 「老二,」慶王接口,「咱們這麼好言商量,正是要他退兵。」 「如果不退呢?」 慶王想了一下答說:「先禮後兵,亦未為晚。」 載漪不響了,意思是勉強讓了步,於是總辦章京便提一句:「還有杉山彬的案子。」 「那還管它!」載漪大聲說道:「咱們不問他們做奸細的罪名,就很客氣的了!」 杉山彬是日本公使館的書記生,並非中國官員,出永定門去接應聯軍,是他分當該為之事,何得謂之「做奸細」?大家覺得他腦筋不清楚,無可理喻,只有保持沉默。 「先辦一件事吧!」慶王作了個結論,「杉山彬那件案子,只有明天再說。」 到了第二天,各行其是,朝廷連頒六道上諭,一道是「奸匪造作謠言,以仇教為名,擾及良善」,亟應嚴加剿辦。並著駐紮關外的宋慶,督飭馬玉昆一軍,刻日帶隊,馳赴近京一帶,實力剿捕。調馬玉昆進京,是想用他來代替董福祥,防守京城。 一道是「日本書記生被害之案,地方文武,疏於防範,兇犯亦未登時拿獲,實屬不成事體,著各該衙門上緊勒限嚴拿兇犯」。意思是不承認杉山彬為甘軍所害。 一道是「京師地面遼闊,易為匪徒藏匿,著步軍統領衙門、順天府、五城巡城御史,一體嚴查,保護地面」。其中雖有「拳匪滋事」的字樣,但未明責義和團。 又一道:據直隸總督裕祿奏報,有洋兵千餘將由鐵路進京。現在各國使館先後派來的兵,已有一千以上,足資保護,倘再紛至沓來,後患何堪設想?即將聶士成一軍全數調回天津,扼要駐紮,倘有各國軍隊,欲乘火車北行,責成裕祿設法攔阻。大沽口防務,責成原任天津鎮總兵,現任喀什噶爾提督羅榮光戒嚴,以防不測。最後特別警告:「如有外兵闖入畿輔,定惟裕祿、聶士成、羅榮光是問!」 此外還有設法修復鐵路、電線,平抑米價等等上諭,都可以看出,朝廷的本意,在力求安定。對義和拳區分為拳民與拳匪兩種,安分的是拳民,滋事的便是拳匪,應該「嚴加剿辦」。而剿捕的任務,賦予在關外的馬玉昆,對現駐京師的董福祥及甘軍隻字不提,無異表示,甘軍與拳匪無別,不但不配負剿匪之責,甚至必要時甘軍亦當在被剿之列。 「這都是姓榮的搞的把戲!」董福祥憤憤地說,「不把這個人打下去,咱們永出不了頭了!」 「不然。」李來中很冷靜地,「關鍵是在太后身上,榮某人完全聽太后的,太后年紀大了,還不怎麼願意跟洋人翻臉。如果太后真的要打洋人,榮某人還不是乖乖兒聽著。」 「照這樣說,最要緊的就是要想法子讓太后跟洋人翻臉?」 「一點不錯!星公,你別忙,如今有個極好的機會,運用得法,足以改變大局。不過,先得大大地花一筆錢。」 「要多少?」 「起碼得一萬銀子。」 「一萬銀子小事。」 董福祥立即找了管糧台的來,當面囑咐,備一萬銀子的銀票,立等著要。甘軍的餉銀甚足,萬把銀子,取來就是,李來中收好了,悄然出營,直往八大胡同而去。 到得賽金花所張艷幟的陝西巷,靠近百順胡同有家「清吟小班」,叫做「梨香院」,李來中一進門便問:「王四爺來了沒有?」 「剛來。」夥計答說,「請到翠姑娘屋子裏坐。」 「翠姑娘」花名翠兒,有個恩客叫王季訓,便是李來中要找的「王四爺」。一進了屋子,主客杳然,只聽得後面小屋中嬌笑低語,夾以喘息之聲,想來是王季訓正跟翠兒在溫存。 見此光景,李來中正中下懷,急忙退了出來,向緊跟著來招呼客人的老媽子說:「你跟王四爺說,我在『醉瓊林』等他吃飯。」 「坐一會,李爺!幹嗎這麼急匆匆地。」 「不方便!」李來中笑一笑說,「回頭跟王四爺再一塊兒來。」 說完,揚長而去。到了巷口的醉瓊林,挑了最偏裏,靠近茅房,沒有人要的一個單間坐下,點了兩樣菜,要了一壺酒,邊吃邊等,等一壺酒快完,方見王季訓施施然而來。 「怎麼找這麼一個地方?」 「噓!」李來中兩指撮唇,示意小聲些。 王季訓會意,不再多說。等夥計遞上菜牌子來,悉聽李來中安排,酒菜上齊,夥計退出,順手放下了門簾,王季訓方始開口。 「老李,你來得正好!我不方便去找你,急得要命。」 「喔,有事?」 「沒有別的事。翠兒一家老小從天津逃到京裏來了。這話也不知是真是假,反正這是個跟我要錢的題目。」 「錢,你不用愁。」李來中取出銀票來,抹一抹平,擺在面前。 王季訓伸頭一看,「好傢伙!」他說,「一萬兩!『四大恆』的票子。」 一語未畢,李來中連連搖手。王季訓知道自己失態了,不知不覺間又提高了聲音。縮一縮脖子,愧歉地笑著。 「這兩天有甚麼消息?」 所問的消息,是指榮祿所接到的電報。王季訓是個捐班的候補縣丞,天津電報局的「電報生」出身,為榮祿掌管密碼,已有好幾年。凡是各地與榮祿用電報通信,都要經他的手,所以得知許多機密。只以年輕佻撻,風流自喜,終年在八大胡同廝混,有限的薪水,何足敷用?因而為李來中乘虛而入,早就買通了。 「消息很多。你要問那一方面的?」 「江蘇方面。」李來中問,「羅嘉傑可有復電來?」 「有。」 「怎麼說?」 「沒有說甚麼,只說已接到榮中堂的電報,親自到上海去打聽各國的態度。」 李來中放心了,「有沒有提到,甚麼時候再電復?」他問。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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