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| 五七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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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這是十一月底的事,」趙玉山向立山與余誠格說,「第二天一早,我就開溜了。教民實在很可惡,不過,決不能用義和拳去治他們,不然越弄越糟。」 「為甚麼呢?」立山問。 「義和拳的品行太壞,跟土匪沒有甚麼兩樣。口是心非,沒有一樣是真的。有時候裝腔作勢,假得叫人噁心。沒有知識,真的相信有甚麼神道附體的固然也有,不過心裏明白的人更多,你哄我,我哄你,瞪著眼說瞎話,臉都不紅一下,而旁邊的人居然真像有那麼一回事似地,胡捧瞎贊,津津有味,真能叫人汗毛站班!兩位請想,誰受得了?」 「義和拳原來是這麼一回事!」立山吸著氣說,「這可真不能讓他們胡鬧!有機會,我得說話。」 機會很巧,立山第二天就能在西苑儀鸞殿見到慈禧太后,是特地召見,垂詢元宵放煙火,可曾預備停當。 「兩處都預備了。」立山答說,「要看老佛爺的興致,如果上頤和園,就在排雲殿前面放,懶得挪動,西苑亦有現成的。不過,最好是在排雲殿,煙火要映著昆明湖的湖水才好看。」 「看天氣吧,倘或沒有雨雪,又不太冷,就上頤和園。」慈禧太后問道:「今年的煙火,可有點兒新花樣?」 「有!有西洋煙火。」 慈禧太后不作聲了,稍停一會問道:「大阿哥二十七上學,你想來總知道了。」 「是!早就預備了。」 「怎麼預備的?」 「弘德殿重新裱糊過了。書、筆墨紙張,全照老例備辦。師傅休息的屋子,格外備了暖椅、火爐。」 值弘德殿的師傅是承恩公崇綺,又有旨意特派大學士徐桐常川照料弘德殿。慈禧太后提醒立山說:「徐桐也得單另給他預備屋子。」 「原是跟師傅一間。」立山答說:「奴才的愚見,第一,兩老在一起有說有笑的,不寂寞;第二,照應也方便。」 「也好。」慈禧太后問道:「大阿哥跟你們有甚麼囉嗦的事沒有?」 這意思是問,溥儁可曾以大阿哥的身分,直接向內務府要錢要東西,或有其他非分的要求。立山心想,大阿哥本人畢竟還是個孩子,進宮的第二天,就要他所餵養的兩條狗,過年也不過要些花炮之類的玩物,這些差使好辦。不好辦的是端王假借大阿哥的名義,向內務府打交道,譬如要八匹好馬之類,拒之不可,而一開了端,又深恐成了例規,得寸進尺,難填貪壑。如今既然慈禧太后提起,正好就勢堵住這個漏洞。於是,他想了一會答說:「回老佛爺的話,大阿哥要東西,內務府該當辦差。不過,內務府找不出老例,不知大阿哥位下,該當供應些甚麼?奴才請懿旨,以後大阿哥要甚麼,先跟老佛爺回准了,再交代內務府遵辦。這麼著,奴才那裏辦事就能中規中矩了。」 「中規中矩」四字,易於動聽,慈禧太后點點頭便喊: 「蓮英!」 「奴才在這兒。」李蓮英急忙從御座後方閃了出來。 「立山的話,你聽見了!他的話不錯,不中規矩,不成方圓;你說給大阿哥的首領太監,要東西不準直接跟內務府要,先開單子來讓我看。我說給,才能給。」 「是!奴才回頭就說給他們。」 「這幾天,」慈禧太后看著立山與李蓮英問,「你們聽見了甚麼沒有?」 立山不答,李蓮英只好開口了,「奴才打送灶到今天,還沒有出過宮。」他說,「有新聞也不知道。」 「立山,你呢?總聽見甚麼新聞吧?」 指名相詢,不能不答。立山想起趙玉山所說的情形,隨即答道:「聽說義和拳鬧得很凶。說甚麼神靈附體,有很大的法力,其實全是唬人的。義和拳就是教匪,嘉慶年間有上諭禁過的。」 「有上諭禁過,就不准人改過向善嗎?」 立山不想碰了個釘子!再說下去更要討沒趣了,急忙改口:「奴才也是聽人說的,內情不怎麼清楚。」 「你聽人怎麼說?怎麼知道他們是在唬人?」 這帶著質問的意味,立山心想,皇太后已有成見,說甚麼也不能讓她聽得進去,除非找到確鑿有據的實例。這樣想著,不免著急,而一急倒急出話來了。 「奴才聽人說,袁世凱在山東,拿住義和拳當面試驗。不是說刀槍不入嗎?叫人一放洋槍,鮮血直冒,前後兩個窟窿。所以義和拳在山東站不住腳,都往北擠了來。吳橋的知縣查辦很認真,他那地段就沒有義和拳。」 「噢!」慈禧太后微微點頭,有些中聽了。 「義和拳仇教為名,其實是打家劫舍,燒了教堂,洋人勢必提出交涉,替朝廷添好些麻煩。想想真犯不著。」 「這倒也是實話。」慈禧太后又說,「以後你在外面聽見甚麼,常來告訴我。」 「是!」立山稍等一下,見慈禧太后並無別話,便即跪安退出,心裏頗為舒暢,自覺做了一件很對得起自己身分的事。 過了幾天,立山在內務府料理完了公事,正要回家,只見有個李蓮英身邊的小太監奔了來,遞上一封短簡,是李蓮英的親筆,約他晚上到家小酌。書信以外,還有口信。 「老佛爺賞了兩天假。」小太監說,「李總管馬上就回府了,說請立大人早點賞光。」 「好!」立山一面從「護書」中抽張銀票,看都不看便遞了過去,一面問道:「就請我一個,還是另有別的客?」 「大概只請立大人一位。」小太監笑嘻嘻地接了賞,問說,「可要我打聽確實了來回報?」 「不必了!你跟李總管說,我四點鐘到。」 於是出宮回家,吃完飯先套車到東交民巷西口烏利文洋行,物色了好一會,挑中一枚嵌寶戒指,揭開戒面,內藏一隻小表;一隻薄薄的銀製懷爐,內塞棉花,加上「藥水」點燃,藏入懷中,可以取暖多時。李蓮英最好西洋新奇玩飾,所以立山常有此類珍物饋贈。 「何必呢?」李蓮英說,「我不敢常找你,就是怕你破費。」 「算了,算了!這還值得一提嗎?」立山定睛打量了一會,奇怪地說:「你今天怎麼是這樣一副打扮?」 李蓮英頭挽朝天髻,上身穿一件灰布大棉襖,下身灰布套褲,腳上高腰襪子,穿一雙土黃雲頭履,手上還執一柄拂塵,完全道士的裝束。 「白雲觀的高道士,要我一張相片,指明要這麼打扮。」李蓮英答說,「我也不知道他為了甚麼,反正幾十年的交情,他說甚麼,我橫豎依他就是了。」 「你倒真是肯念舊的人。」立山忽發感嘆,「只見新人笑,不見舊人哭!唉!」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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