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| 二八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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略等一等見大總管不開口,崔玉貴當仁不讓地答說:「有病想沒病,難!沒病想有病,那還不容易嗎?」 慈禧太后心想,這話不錯啊!不過到底是母子的名分,她不便明言:那就想法子將皇上弄出點病來,好瞞洋人的耳目。只點點頭說:「你傳話給內務府大臣,讓他們好好兒當心。」 「喳!」崔玉貴響亮地答應。 「聽清了老佛爺的話!」李蓮英知道崔玉貴做事顧前不顧後,述旨亦不免參入己意,因而特意叮囑:「是好好兒當心照料!別莽莽撞撞地惹出麻煩來。」 等崔玉貴一走,慈禧太后就近在儀鸞殿後的石亭中坐下來。遇到這樣的情形,大致總有些話要跟李蓮英說,而所說無非機密。所以所有的太監與宮女,在進茶以後,都站得遠遠地,若無手勢招呼,決不敢走近。 「我看那件事,趕年下辦了吧!」慈禧太后面無表情地說: 「也省得洋人再嚕囌。」 「是!」李蓮英答說,「外頭也很關心這件事,常有人跟奴才來打聽消息,奴才回他們:一概不知。」 「倒是那些人啊!」 「左右不過王府裏的人。」李蓮英說,「老佛爺也別問了,就趕緊拿大主意吧!」 「拿這個主意好難噢!」慈禧太后想了一下說:「反正,五、六、七這三房都不成。」 這意思是行五的惇王、行六的恭王、行七的醇王,這三支的「載」字輩,皆已成年,不在考慮之列。於是,李蓮英有句蓄之已久的話,輕巧巧地說了出來:「那可就只有慶王府家的老大夠資格了!」 夠資格入承大統,要有兩個條件:第一、近支載字輩;第二、未成年。宣宗一系,固然還有長房的溥倫、溥侗,再往上推,仁宗一系,亦還有咸豐、同治年間稱為「老五太爺」的惠親王綿愉的兩個孫子載潤、載濟,年齡卻都在四十以下,二十以上,皆不合格。這一來,所謂「近支」,就得數高宗一繫了。 高宗子女甚多,對皇帝來說,亦有親疏遠近之分,最近的是慶僖親王永璘。因為仁宗與慶僖親王都是孝儀純皇后魏佳氏所出,同父同母的手足,自然親於同父異母的兄弟。而慶僖親王唯一的孫子,就是慶王奕劻。 奕劻有兩個兒子。次子方在襁褓,李蓮英口中的所謂「老大」名叫載振,今年十四歲,亦常隨母入宮,姿質平庸而嘴生得很甜,「老佛爺、老佛爺」地叫個不停。慈禧太后心中一動,遲疑地問道:「不嫌遠了一點兒嗎?」 「再沒有近的了!」李蓮英答得很爽脆。 慈禧太后想了一下又問:「小振今年多大?」 「不是十三,就是十四。」 「年紀倒正合適。」慈禧太后心想,有三四年的心血灌溉,即有收穫,越發動心了。 話雖如此,卻不願遽作決定。「再看看吧!到底是件大事,也不能太馬虎了!」她換了個話題問:「這一陣子有甚麼好角?」 萬壽將近,傳喚梨園名角承應第一大「堂會」一事,李蓮英早就跟內務府大臣商量過多少次了,當下不慌不忙地答說:「生角是孫菊仙、小叫天、紅眼王四、龍長勝,旦角是時小福、陳石頭、響九霄、於莊兒、十三旦——」 「啊,我想起來了,有人說有個叫秦五九的,很不錯。你知道這個人不?」 李蓮英當然知道秦五九——秦稚芬。即或以前不知其人,這一陣子也應該有所聞。因為秦稚芬最近有一樁義舉,可與王五護送安維峻至戍所媲美。原來張蔭桓自奉發變新疆地方官管束的嚴旨以後,廣東同鄉怕事都不敢理他,而且冤家路狹,刑部所派押解的司官,還是與張蔭桓有宿怨的一個同鄉,正好公報私仇,提人過堂,公事公辦,絲毫不留情面。好不容易刑部過了關,還要解到兵部武庫司過堂,領取「發往軍台效力」的公文,時已過午,大小官兒都回家過節去了,押解官一言不發,吩咐押回刑部。張蔭桓眼看出獄後又入獄,惶窘無計,滿面流淚,幸虧陳夔龍在職方司趕辦要公,得信趕來,代為料理,方得了事。 一上了路便是秦稚芬照應,上下打點,多方囑託,親自送到張家口,灑淚而別。回到京裏,杜門息影,已經報了官廳除名,一切徵召,皆可不應。李蓮英不便明言其故,只好這樣答說:「人不在京裏,玩藝兒也不見得怎麼出色。」 「那就算了!」慈禧太后又想起件事,「各國公使夫人要來給我拜壽,我已經許了她們了,讓她們到西苑來玩一天。洋婆子最喜歡打破沙鍋問到底,如果問到那兩個沒良心的東西,可怎麼辦吶?」 「兩個沒良心的東西」是指瑾妃、珍妃姊妹倆。妹妹打入冷宮,衣不暖、食不飽,姐姐亦是幽居永巷,每日隨班定省,慈禧太后連正眼都不看她。這些情況不足為外人道,自然亦以不宜讓她們與外賓見面,免得露了馬腳,所以得想個法子搪塞。 這難不倒李蓮英,略想一想答說:「老佛爺萬安!奴才有主意。」卻不說是何主意。 到了各國公使夫人覲見之日,李蓮英覓了兩名宮女,假扮瑾妃、珍妃姊妹。好在語言隔閡,只要說通了任傳譯之責的德菱、龍菱兩姊妹——八旗才子,新近卸任返國的駐日公使裕庚的一雙掌珠,就盡不妨指鹿為馬。 接著是法國公使所薦的醫生,進宮「驗看」皇帝的病症。御顏蒼白,天語低微,在洋人看,當然不能算健康。監視的王公大臣,惴惴然捏一把汗的是,深怕皇帝發一頓牢騷,自道沒病,而終於沒事。 萬壽熱鬧過去了,慈禧太后所擔心的,洋人可能會替她帶來的麻煩也過去了,一年將盡,早作新春之計,應該動手換皇帝了! *** 十一月底先有一道上諭:「現在聯躬違和,所有年內及明年正月應行升殿一切筵宴,均著停止。明年正月初一日,朕親率王公百官,恭詣皇極殿,在皇太后前行禮。」這表示年前年後,一切祭祀大典,應該由皇帝行禮,亦將派人恭代。 廢立有了進一步的跡象,接下來便自然而然產生一個朝中人人關心的疑問,新皇帝到底是誰?於是,李蓮英在與慶王一夕密談以後,放出風聲,說繼承大統的,可能是載振。同時又派人去打聽,大家對此風聲,是何反應。 反應實在不佳!因為載振是不折不扣的紈絝。「是他啊?」有人爽然若失地說。「不會吧?這位大爺望之不似人君。」也有人這樣批評。 更有一種看法:「絕對不是!不說別的,只論親疏遠近,宣宗一支的親王、郡王、貝勒、貝子,肯以大位拱手讓人?」作此評論的人,以宗人府、內務府的官員居多,他們比較接近親貴,所持的看法,確有根據。像載漪就說過:「老慶封王都嫌太便宜了!他家還能出個皇上?」 李蓮英很見機,見此光景,不敢再提載振,反勸慈禧太后還是在「溥」字輩的幼童中物色為妙。於是,臘月十七傳宣一道懿旨:定在臘月二十,召集近支王公會議,凡「溥」字輩而未成年者,由其父兄攜帶入宮,聽候召見。 到了那天,近支「溥」字輩的孩子,都按品級穿起特製的小袍小褂,一樣朝珠補褂,翎頂輝煌,裝點成「小大人」的模樣。但儘管在家時母親、嬤嬤一再叮囑,要守規矩,入宮後父兄叱斥管束,加意防範,可是童心不因官服而改,一個個擠眉弄眼,只要大人稍微疏忽一下,就都溜出去追逐嬉戲了。 ***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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