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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三三


  於是安德海找人來商量了一下,決定帶著陳玉祥、李平安,一起赴席,黃石魁隨行伺候。由張升帶路,坐車直奔泰安縣衙門。請到花廳,張升退了出去,另有個聽差,拿個托盤,捧來三杯茶——不是甚麼待客的蓋碗茶,安德海一看,臉色就變了。

  「黃石魁,黃石魁!」他大聲喊著。

  外面沒有回音,黃石魁不知道到那裏去了?安德海親自走到廊下來看,只見迴廊上、假山邊,影影綽綽好幾條人影。

  「怎麼回事?」陳玉祥趕了過來,小聲問說。

  「豈有此理!」安德海發脾氣罵道:「這算是甚麼花樣?」「別是——」陳玉祥剛說了兩個字,便有人拉了他一把,回身看時,是李平安在向他搖手。

  彼此面面相覷,好半天,安德海才說了句:「沉住氣!」

  所謂「沉住氣」實在是束手無策。很顯然地,安德海此時最要緊的是,依舊擺「欽差」的架子唬人,所以拉起京腔,大發牢騷。但陳玉祥、李平安卻真是嚇壞了,一見有人持燭進來,趕緊上去抓住他的手問道:「何大老爺說請我們吃飯,怎麼人面不見?」

  那聽差皮笑肉不笑地答道:「總快出來了吧!」說著,把蠟燭放在桌上,管自己退了出去。

  「你們少說話!」安德海板著臉說,「凡事有我。」

  教太監不說話是件很難的事,陳、李兩人到底忍不住了,躲在一邊,悄悄低語,不時聽得怨恨之聲。這當然會把安德海搞得很煩,在花廳磚地上來回走著,一有響動,便朝外看,當是何毓福到了。

  何毓福終於到了,他在等著程繩武和王心安商量處置辦法。「義興」棧那兩座大院子,原是特意命店家騰出來的,一入陷阱,往外封住,加以「蛇無頭不行」,那些鏢手不敢自討沒趣,乖乖地守在院子裏,不敢胡亂行走。等處置好了這些人,程、王二人也到了。就在「義興」棧商量停當,程繩武仍回東昌,王心安分一半人駐守「義興」棧,他自己帶著另一半,護送安德海到濟南。

  於是何毓福趕回縣衙門,一進花廳便抱拳說道:「失迎,失迎!東城出了盜案,不能不趕了去料理。以致說給安欽差接風,變成口惠而實不至。」他接著便大喊一聲:「來啊!」

  還是那持燭的聽差,對主人態度自然大不相同,進了門垂手站著,聽候吩咐。

  「快擺酒!」他說,「只怕欽差已經餓了,看廚房裏有甚麼現成的點心,先端來請貴客用。」

  「喳!」那聽差答應著,退出去時,還給「貴客」請了個安。

  這一下搞得安德海糊里糊塗,不辨吉凶。反正伸手不打笑臉人,替陳玉祥、李平安引見以後,坐下來跟何毓福寒暄,先是請教功名,然後便說如何奉慈禧太后懿旨,到蘇州採辦龍袍,接下來大談宮內的情形,自然都是外面聽不到的秘辛。

  談了一會,席面鋪設好了,聽差來請主客入座。安德海大概心裏還有些嘀咕,酒也不敢多飲,怕醉後失言,陳玉祥和李平安卻是沒腦子的人,看何毓福的態度,疑慮一空,開懷暢飲。

  「老爺!」聽差走來向何毓福說道,「省裏有人來。」

  「誰啊?」

  「是撫台衙門的『戈什哈』。說有緊要公事,跟老爺面回。」

  「喔!」何毓福說道:「安欽差不是外人,你把他請進來。」

  王心安的衛士所扮的戈什哈,進來行了禮,拿出一封程繩武所寫的信,遞了上去,何毓福匆匆看完,隨即揚臉說道:

  「安欽差,得請你連夜上省。」

  安德海臉色一變,強作鎮靜地問道:「怎麼啦?」

  「省裏送信來,說內務府派了人來,有要緊話要跟你當面說。」

  安德海和陳、李二人的臉色,都不再是那麼又青又白地難看了,「必是京裏有甚麼消息。」陳玉祥自作聰明地說。

  「當然是傳消息來!」安德海微微瞪了他一眼,示意他少開口,自己又接著自己的話說:「必是兩位太后,傳辦物件。不知道信上說明了沒有,是內務府那一位?」

  「你看!」何毓福把信遞了過去。

  他接信一看,上面寫的是:

  「分行東昌府、泰安州、濟寧州暨所屬各縣:頃以內務府造辦處司官,馳驛到省,言有要公與出京採辦欽使面洽。奉憲檯面諭:飛傳本省各縣,轉知其本人,並迅即護送到省。毋忽!合函錄諭轉知,請惠予照辦為盼。」

  下面蓋著一個條戳,字跡模糊不清,細看才知是「山東巡撫衙門文案處」九字。

  「信上催得很緊,當然也不爭在這一晚。」何毓福說:「安欽差儘管寬飲,等明天我備車送你去。」

  「不!」安德海雖是沉著,但很重視其事的神情,「還是今夜就走的好。白天坐車,又熱,灰沙又多,實在受不了。」

  「悉聽尊意,我馬上叫他們預備。」

  於是把聽差找了來,當面吩咐備車,車要乾淨,馬要精壯,反覆叮嚀著,顯得把安德海真的奉為上賓。

  「你們倆呢?」安德海問他的同伴,「也跟我走一趟濟南,去逛一逛大明湖吧?」

  聽他有邀陳、李作伴的意思,何毓福便慫恿著他們說:「一交了秋,濟南可是太好了,『一城山色半城湖』。兩位反正閒著也是閒著,有機會為甚麼不去逛一逛?」

  「好啊!」陳玉祥向李平安說:「咱們跟著二爺走。」「那麼,」何毓福緊接著說,「回頭就從這兒走吧。安欽差也不必回店了,我會派人去通知。」他看著安德海問:「有甚麼話要交代?我一定給說到。」

  安德海有些躊躇,照理應該回去一趟,但想想回去也沒有甚麼話,無非說要到濟南一行,很快就會回來。就這樣一句話,託何大老爺轉達也是一樣。

  於是他說:「沒有別的話,就說我三兩天就回來。」

  「是了,我馬上派人去通知。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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