學達書庫 > 高陽 > 玉座珠簾 | 上頁 下頁
一三四


  「勞駕,勞駕!」安德海放下酒杯說,「請賞飯吧!」吃完飯,安德海又改了主意,「不必麻煩了。」他說,「我還是自己回店去一趟。」

  一回店,底蘊便盡皆洩露,何毓福是早就籌劃妥當的,毫不遲疑地答說:「都聽安欽差的意思。回頭上了車,先到南關彎一彎,也很方便。」

  等上了車,先是往南而去,然後左一轉,右一轉,讓安德海迷失了方向。八月初二沒有月亮,夜色沉沉,不易辨認東西南北。但有一點是很清楚的,車子已經出城了。

  「喂,喂!」他在車中喊道:「停一下,停一下!」

  不喊還好,一喊,那御者揚起長鞭,「刷」地一響,拉車的馬潑開四蹄,往前直衝,跑得更快了。接著,聽得蹄聲雜沓,有一隊人馬,擎著火把,從後面趕了上來,夾護著馬車,往西而去。

  ▼四十四 權閹落網

  初秋氣爽,正是「放夜站」的天氣,而且大亂已平,百業復甦,所以這條路上,晚上亦是商旅不絕,一望見燈籠火把,軍隊夾護,都當是甚麼顯宦,不知因為甚麼要公,星夜急馳,誰也沒有想到是丁宮保捉「欽差」。

  天一亮,名城在望,王心安一馬當先,直入南門,要投巡撫衙門。這個衙門很有名,原是前明洪武年間所建的齊王府,其中許多地方,沿用舊名,二堂與上房分界之處,就叫「宮門口」。因此,「宮保」亦幾乎成了山東巡撫專用的別稱。巡撫恩賞了「太子少保」的「宮銜」,都可稱為宮保,不過總不如有宮銜的山東巡撫,喚作宮保來得貼切。

  丁宮保已經在半夜裏接到程繩武專差送來的密稟,知道安德海將在泰安落網,計算途程只百把裏路,一早可到,所以早就交代撫標中軍的緒參將,派人在南門守候,等王心安把安德海押到,立即帶著他去見丁寶楨。

  王心安是丁寶楨的愛將,特假詞色,親自站在簽押房廊前迎候,等他一進「宮門口」,先就喊道:「治平,你辛苦了!」

  總兵巡撫品級相同,但巡撫照例掛兵部侍郎的銜,以便於節制全省武官。因而王心安以屬員見「堂官」的禮節,疾趨數步,一足下跪,一手下垂請了個安說:「心安跟大人交差。」

  「人呢?」丁寶楨一面說,一面往裏走,「進屋來談。」

  「一共四個人,安德海,一陳一李兩個太監,還有個安德海的跟班。都交給緒參將了。」

  接著是緒參將來回稟,說把那四個人看管在轅門口,請示在何處親審?

  「不忙!」丁寶楨說,「等我先聽一聽經過情形。」

  於是王心安盡其所知,細細陳述。談到一半,聽差來報,泰安縣知縣何毓福趕來稟見,隨身帶著一隻箱子,是安德海的最要緊的一件行李。

  「請進來,請進來。」

  連人帶箱子一起到了簽押房,打開箱子一看,裏面是簇新的一件龍袍和一掛翡翠朝珠。

  「該死!」丁寶楨這樣罵了一句,「真的把宮裏的龍袍偷出來招搖。這掛朝珠也是御用之物,疏忽不得。」他向緒參將說,「加上封條,送交藩司收存。」

  這就該提審了。丁寶楨吩咐把文案請了來,說明經過,邀請陪審,有個文案看了看他的同事說:「我們還是迴避的好!」

  「是,是!理當迴避,請宮保密審吧!」

  這一說,丁寶楨明白了,他們是怕安德海在口供中,難免洩漏宮禁秘密,不宜為外人所聞。便點點頭說:「既如此,我回頭再跟各位奉商。」

  「大人,」何毓福站起來說,「我先跟大人告假,回頭來聽吩咐!」

  「好!你一夜奔波,先請休息。午間我奉屈小酌,還有事商量。」丁寶楨說到這裏,拉住王心安的手,「你別走!」

  於是,只剩下王心安一個人,在撫署西花廳陪著丁寶楨密審安德海。

  緒參將說把安德海看管在轅門口,其實是奉為上賓,招呼得極其周到,只是行動不能自由而已。等丁寶楨傳令提審,緒參將親自帶人戒備,從轅門到二堂西面的花廳,密佈親兵,斷絕交通,然後把安德海「請」了進去。

  他很沉著,也很傲慢,微微帶著冷笑,大有「擒虎容易縱虎難」,要看丁寶楨如何收場的意味。同時也彷彿有意要摔一番氣派,那幾步路走得比親王、中堂還安詳,橐橐靴聲,方步十足,威嚴中顯得瀟灑自如,真不愧是在宮裏見過世面的。

  「安德海提到!」在丁寶楨面前,緒參將又另有一種態度,掀開簾子,這樣大聲稟報。

  「叫他進來!」

  由聽差打起簾子,安德海微微低頭,進屋一站,既不請安,也不開口,傲然兀立。

  王心安忍不住了,怒聲叱斥:「過來!你也不過是個藍翎太監,見了丁大人,怎麼不行禮?誰教你的規矩?」

  「原來是丁大人。」安德海相當勉強地讓步,走過來垂手請了個安。

  丁寶楨把他從頭到腳打量了一遍,方始用他那口一板一眼的貴州口音問道:「你就是安德海?」

  「是的。我是安德海。」

  「那裏人哪?」

  「直隸青縣。」

  「今年多大歲數?」

  「我今年二十六歲。」

  「你才二十六歲,」丁寶楨說,「氣派倒不小啊!」

  「氣派不敢說。不過我十八歲就辦過大事。」

  那是指「辛酉政變」,安德海奉命行「苦肉計」,被責回京,暗中與恭王通消息那件「大事」。丁寶楨當然明白,卻不便理他,只問:「你既是太監,怎麼不在宮裏當差,出京來幹甚麼?」

  安德海唸著那兩面旗子上的字作答:「奉旨欽差,採辦龍袍。」

  「採辦龍袍?」丁寶楨問,「是兩宮太后的龍袍,還是皇上的龍袍?」

  「都有!」安德海振振有詞地答道:「大婚典禮,已經在籌辦了。平常人家辦喜事,全家大小都得製一兩件新衣服,何況是皇上大喜的日子?」

  「你說得有理!不過,我倒不明白,你是奉誰的旨?」


學達書庫(xuoda.com)
上一頁 回目錄 回首頁 下一頁