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| 八二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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客人都站了起來,趙老師和李同知走到下方替兩位主人磕頭,劉、郭二人遜謝不遑。亂過一陣,各回席次,劉銘傳乘機提出要求,不得收留捻軍,不得供給捻軍糧食,不得把官軍的情形洩漏給捻軍!各人守住自己的圩子,不與捻軍打交道,如果發現大股捻軍,隨時來報告,以便出隊攻剿。 他說一句,大家答應一聲,看得出是各人真心願意聽從。郭松林十分高興,也十分佩服劉銘傳,這一手幹得很漂亮。 賓主盡歡而散,只有李同知一個人留了下來,說有機密奉陳。劉銘傳便把他和郭松林邀入臥室,關起門來密談。 「有句話,本來我怕惹麻煩不敢說,兩位大人局量如此寬宏,我想說了也不要緊。」李同知說到這裏停了下來,要看他們兩人的意思再作道理。 「不妨!」劉銘傳鼓勵著他:「你儘管實說。」 「是這樣,有人傳來一句話——這個人也不必說了,反正決非通匪,說李允有意投降。我不知他這話真假,而且也不敢干預戎機,所以沒有理他。如果兩位大人覺得不妨一談,那條線我還可以接得上。」 「李允?」劉銘傳看著郭松林沉吟,似乎不知道怎麼說才好。 郭松林是恨極了捻軍,也極不相信捻軍,但這裏凡事到底要聽劉銘傳作主,所以雖不贊成,也不開口。 「李允跟賴汶光是曾九帥下金陵以後,一起投捻的,這兩個甚麼『王爺』都快五十歲的人了,跑也跑不動,是也該投降了。不過,」劉銘傳問道,「賴汶光怎麼樣呢?」 這句話,前幾天「接線」的人來,李同知就曾問過。據說賴汶光決不投降,尤其不肯投降李鴻章,因為李鴻章克復甦州,用程學啟的計謀,招降偽納王郜雲官,殺了偽慕王譚紹光,開齊門迎降。結果那些「王爺」、「天將」,為程學啟關閉營門,殺得光光,有此一段往事,賴汶光寧死不降。但程學啟殺降,李鴻章縱非指使,亦是默成,所以淮軍頗諱言其事。李同知知道這個忌諱,當然不肯說實話。 「賴汶光如何,倒未聽見說起。」 如果賴汶光肯投降,劉銘傳倒願作考慮。李允雖也是東捻中的一個頭目,卻無甚作用,垂成之功,劉銘傳不願多生枝節,而且也知道郭松林決不贊成。不過官軍總應該予匪賊以自新之路,有人投誠,拒而不納,這話傳出去不好聽,所以他便用了一條「緩兵之計」。 「這樣,拜託您老兄跟前途聯絡一下看,賴汶光怎麼說法?最好一起過來。」 「是!」李同知也看出來了,劉銘傳並無誠意,便站起身預備告辭。 「老兄等一等!」劉銘傳很鄭重地告誡他說,「這件事就我們三個人知道。同時,傳話過去的時候,請你也不必說得太肯定。」 李同知一番熱心,至此消失無餘,根本不會再去傳甚麼話,接甚麼線。所以連聲答應:「遵命,遵命!」 他是走了,郭松林卻有些擔心,怕李同知跟捻軍有甚麼勾結。劉銘傳說他不敢,安慰了幾句,一個勁催他早早回去休息。 ▼二十四 金戈紅粉 郭松林住在兩里路外,是借用當地富戶的一重院落。疾馳到家,卸了長衣,只覺煩躁難耐,想找本閒書來看,定定心。剛取了本《七俠五義》在手裏,只聽門簾一響,頓覺眼前一亮。 進來的是個黑裏俏的麗人,不過一看她那雙眼睛,就知道是甚麼路數。正要開口問她,她身後又閃出一個人來,是辦糧台的吳知府。 他浮著滿臉的笑,卻不跟郭松林說話,叫著她的名字說: 「小紅鞋,跟大帥磕頭呀!」 郭松林看到她腳下,果然穿著一雙紅鞋,聽「小紅鞋」這個名字,不知是那裏的流娼?難為吳知府辦這種差,盛情著實可感。 那小紅鞋一面請安,一面飛媚眼,燭光閃爍之下,那雙水汪汪的眼睛,把郭松林的「火氣」越發勾了上來,一伸手就捏住了她的左臂說:「我看看你!」 看就看!小紅鞋站起身來,退後兩步,抿一抿嘴唇,摸一摸鬢腳,低垂著眼皮,作出極沉著的神情。那吳知府便湊到他面前陪笑低聲,先表歉意:「昨兒個晚上,上頭才交代有這麼件差使,一早趕到濰縣,把她給『逮』了來。小地方,頂兒尖兒的人材,也就這個樣兒了。中吃不中看,您老將就吧!」 郭松林雖是木匠出身,卻讀得懂孫吳兵法,也會做幾句不失粘、不脫韻的詩,與劉銘傳都算是儒將。儒將一定風流,所以很灑脫地說:「多謝關愛!很好,很好。」 有了這番嘉納的表示,使得吳知府大感興奮,悄聲又說: 「她還是個詩妓,語言不致可憎。」 這一說,郭松林越發中意,拱拱手說:「費心,費心,請為我拜復省帥,說我知情。」 到此地步,再多說廢話便不知趣了,吳知府只向小紅鞋說得一聲:「好好伺候!」隨即哈一哈腰,倒走著退了出去。 這個一退出去,便另有人走了進來,是個貼身服侍的馬弁,一托盤送來了酒餚點心。那小紅鞋十分機靈,就像在自己家裏一樣,很熟練自然地幫著他把托盤裏的東西,移到炕几上,然後把明晃晃的一支紅燭也挪了過來。 「總爺,你請吧!這兒交給我了。」小紅鞋向那馬弁說,順便付以表示慰勞的一笑。 她那副牙生得極好,又白又整齊,襯著一張黑裏俏的臉,格外惹眼,所以這一笑,百媚俱生,害得那個才十八、九歲的馬弁,趕快把個頭低著,轉身退了出去。 小紅鞋便斟了酒,從袖子裏抽出一塊手絹,擦一擦筷子,回身說道:「郭大人,你請過來喝酒吧!」 郭松林一直坐在旁邊,雙眼隨著她扭動的腰肢打轉,這時才拋下手中的那本《七俠五義》,一面起身,一面問道: 「你怎麼知道我姓郭?」 「這兒誰不知道郭大人的威名呀?」 明知是句空泛的恭維話,只因為她也知道「威名」二字,使得郭松林大為高興,心想,「詩妓」之名不假,寒夜寂寞,倒有個可談的人了。 有此一念,愈添酒興,盤腿上炕一坐,喝了口酒說:「看你人倒不俗,怎麼起個名字叫『小紅鞋』,真正是俚俗不堪!」 「都是人家叫出來的嘛!」小紅鞋作個無奈的表情,「您老不歡喜,替我另起個名字好了。」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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