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八三


  「好!」郭松林略略一想,就有了主意,「把那個『鞋』字拿掉好了,就叫小紅。『小紅低唱我吹簫』,不是現成的一個好名字嗎?」

  「小紅,小紅!」她低聲唸了兩遍,眉花眼笑地說,「真好!謝謝郭大人,賞我這麼個好名字!」

  說著就要請安道謝。郭松林不讓她這麼做,順手一拉,使的勁也不怎麼大,小紅就好像站不住腳,一歪身倒在他懷裏。

  在郭松林看,是她自己投懷送抱,須得領她的情,乘勢一把攬住她的腰,另一隻手端起酒杯,問道:「小紅,你是那裏人?」

  「西邊,」她說,「淄川。」

  「原來跟蒲留仙同鄉。」

  「您老說的誰呀?」小紅問,「說我跟誰同鄉?」

  「蒲留仙,蒲松齡你總該知道?」

  「沒有聽說過。」她使勁搖著頭。

  郭松林也搖搖頭把酒杯放下了。豈有詩妓而連蒲松齡都不知道的?於是問道:「小紅,你也懂詩?」

  「詩呀?」小紅笑道,「我那兒懂!」

  「那,」郭松林詫異,「怎麼說你是『詩妓』?」

  「您老別聽他們胡謅!」小紅答道,「是前年夏天,在濟陽遇上個書獃子,趕考沒有考上,回南遇上漲水,在店裏住了半個月,每天捧著書本兒唸詩,有一天我說了句『聽你唸得有腔有調的,倒好聽,那一天教我也唸唸。』誰知道那書獃子當真了,一個勁磨著我,要教我唸甚麼《琵琶行》。這條道兒上,我認識的客人多,拿我取笑,給我安上個詩妓的名兒。幹我們這一行,出名兒總是好的,就隨他們叫去。還真有些文謅謅的老爺們,指著名兒點我。我可不敢騙您老。」

  郭松林爽然若失,酒興一掃而空,不知不覺把攬著她腰的那隻手鬆開了。

  小紅不知道他為甚麼不高興,「您老怎麼不喝酒?」她把酒杯捧到他面前。

  「喝不下。」

  「您老喝一杯!」小紅用央求的口氣說,「賞我個面子。」

  再要峻拒便煞風景了,郭松林在想,尋歡取樂,原要自己去尋取,便即問道:「你會唱曲不會?」

  「我會唱鼓兒詞。可惜忘了帶鼓來了。」小紅略想一想說:

  「這麼樣,我小聲哼一段給您老下酒。」

  「對了,就哼一段兒好了。」

  於是小紅靠在他肩頭上,小聲唱道:

  「哄我自家日日受孤單,你可給人家夜夜做心肝——」

  「好!」她剛開口唱了兩句,郭松林便脫口讚了一聲,打斷了小紅的聲音:「你慢一點,我來想想,這該是閨中少婦,怨責她那浪子丈夫的話。倒有點意思,你再往下唱!」

  這一說,小紅的勁兒來了,坐起身子,斜對著他,一條腿盤坐在炕上,一條腿撐著地,把手絹繞著右手食指,衝著郭松林先道一句白口:「強人呀!」接著便雨打芭蕉似的,一口氣唱:

  「只說我不好,只說我不賢!不看你那般,只看你這般,沒人打罵你就上天!」

  接著便是眼一瞪,惡狠狠罵一聲:「強人呀!」卻又忍不住噗哧一聲笑,隨後便又飛媚眼,又害羞地帶著鼻音哼道:

  「你吱吱呀呀,好不喜歡!」

  她那發膩的聲音,冶艷入骨的眼波和笑靨,攪得郭松林意亂魂飛,但是他到底不比胸無點墨的草包,除了小紅的一切以外,也還能領略非她所有的曲詞,便即問道:「這是誰教你的曲子?」

  「也沒有人教,聽人家這麼在唱,學著學著就會了。」

  「可惜,不知道這曲子是誰做的?」

  「曲子好,」小紅問道,「我唱得不好?」

  看她那不服氣的神情,郭松林趕緊一迭連聲地說:「都好,都好!曲子做得真不錯,也得你唱才行。」

  這一說,小紅才回嗔作喜,舉著杯說:「那麼您老喝一杯。」

  郭松林欣然接受,把一小杯燒刀子灌入口中,入喉火辣辣一條線,直貫丹田,加上火盆燒得正旺,覺得熱了,便即解開胸前的鈕子。

  「當心受涼!」小紅說,伸手到他胸前,原意是替他掩復衣襟,不知怎麼,伸手插入他的衣服下面,一下子就抱住了他,把臉覆在他胸前。

  她那頭上的髮香和花香,受了熱氣的蒸散,一陣陣直衝鼻孔,越發蕩人心魄,他便也把她摟得緊緊地。

  這樣溫存了好一會,心才又定下來,覺得小紅別有韻致,所以還想再聊聊天,「小紅,」他問,「你家裏有些甚麼人?」

  「您老問這個幹嗎?」

  「問問也不要緊。」

  「還是別問的好。」

  「怎麼呢?」郭松林說,「有甚麼說不得的麼?」

  「不是甚麼說不得。」小紅抬起頭來看著他,「我說了傷心,您老聽了替我難過,不掃興嗎?」

  「你說話倒乾脆!我就喜歡這樣的人。」

  「對了,您老喜歡我就行了。」她又靠在他胸前,「您老多疼疼我吧!」

  於是郭松林又抱緊了她。過不多久,聽得有人叩門,悄悄喊道:「小紅,小紅!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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