| 學達書庫 > 高陽 > 慈禧前傳 | 上頁 下頁 |
| 八四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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心中雖有疑團,口頭卻無表示。文祥一向主張寬厚,曹毓瑛則是今非昔比,以前當軍機章京,不過幕後的謀士,設謀不妨知無不言,態度立場亦比較單純,善為人謀就行了,如今站在幕前,雖然銜頭是「軍機上學習行走」,但到底是共掌國柄的軍機大臣,要學「宰相肚裏能撐船」的氣度。而況肅順鋒芒太露,喜歡得罪人,覆轍不遠,豈可無戒?所以他們對恭王要辦陳孚恩、黃宗漢的話,都出以一種審慎的沉默。 這樣,恭王也不必再談下去了。曹毓瑛忽然想到了一個疑問,「剛才有人問我,」他說:「今上的年號,可是仍用『祺祥』?」 這一說,恭王和文祥都瞿然而起,「對了,」恭王大聲說道:「當然不能用『祺祥』!這是肅順的年號。」他又轉臉問說: 「博川!我彷彿聽你說過,芝老已有擬議。是嗎?」 「芝老」是指周祖培,「是!」文祥答道,「『祺祥』這個年號,頗有人批評。芝老的西席李慈銘,就有許多意見。」 「他怎麼說?」 「無非書生之見。」文祥又說:「也難怪他,他不知道肅六的用意。李慈銘批評『祺祥』二字文義不順,而且祺字,古來從無一朝用過,祥字亦只有宋少帝的年號『祥興』。」 「那不是不祥之號了嗎?」 「是啊!」文祥答道,「如今倒不妨用他的說法,作個藉口。」 恭王不置可否,只問:「怎麼叫文義不順?」 「祺就是祥。」曹毓瑛接口解釋,「祺祥連用,似嫌重複。」 「對了,這個說法比較好。」恭王也沒了良心話:「肅六急於改元鑄新錢,這一點並未做錯。咱們也得趕緊設法鑄錢平銀價。」 「此為勢所必然。」文祥接著提出了擬議中的新年號:「據說也是李慈銘的獻議,主張用『熙隆』,或者『乾熙』。」 「這又何所取義?」 「本朝康熙、乾隆兩朝最盛。聖祖、高宗又是福澤最厚、享祚最永,各取一字,用『熙隆』或者『乾熙』,自是個吉祥的年號。」 恭王大不以為然,因為無論「熙隆」或者「乾熙」,都是有意撇開雍正,令人想到其中有忌諱,雍正不是骨肉相殘嗎?將今比昔,似乎推翻顧命制度,是有意跟大行皇帝過不去!這怎麼可以為 於是恭王不屑地說一聲:「這李慈銘真是書生之見!而且是不曾見過世面的書生。不行,『熙隆』也好,『乾熙』也好,都不能用。另外想吧!」 接著又談了些別的,因為第二天要到清河迎接梓宮,便早早散了。次日清晨,車馬絡繹出了德勝門,清河冠蓋雲集,熱鬧非凡。 清河只有一條大街,街北沿蹕道兩旁,各衙門均設下賬房,供大官們休息。街上兩家客店,則全被徵用,把原住的旅客請了出去,作為王公大臣歇腳的地方,恭王則另借了一家寬敞的民居,以便會客。他一到就把賈楨、周祖培,還有刑部尚書趙光都請了來,趁空談一談,如何集議定顧命八臣罪名的事。 說了來意,賈楨首先表示:「上諭派王爺會同內閣,各部院集議,自然是王爺定日子。」 「今明兩天,梓宮奉安。初四發通知,最快也得初五。」 「就是初五吧!」恭王接受了周祖培的建議,「通知就拜煩兩位相國偏勞了。」 這是小事,沒有甚麼好研究的,說了就算。要研究的是,顧命八臣的罪名,該預先商量出一個腹案,集議時才不致聚訟紛紜,茫無頭緒。 於是刑部尚書趙光說話了。他也是最恨肅順的一個人,因為肅順攬權,常常侵犯刑部的職司,最令趙光痛心疾首的一件事,就是咸豐八年戊午科場案,殺大學士柏葰。科場風氣誠然要整頓,但為此而誅宰輔,古所罕見,當時所有的人,都以為必蒙恩赦免死,就是柏葰自己,也料定必是由死刑改為充軍,還叫他兒子準備行李,以便一聞恩命,即行就道。 那知道大行皇帝當時真個硃筆親批,誅戮柏葰。趙光清清楚楚地記得,先帝特召部院大臣,當面宣旨之時,容顏淒慘,握筆的手,不住顫動,旨意一下,在廷諸臣,無不震恐,竟有因而失儀的。唯有肅順一個人幸災樂禍,出圓明園時,得意洋洋地大聲說道:「今天殺人了,今天殺人了!」現在也要殺人了!趙光抗聲而言:「肅順死有餘辜!載垣、端華,於律亦無活罪。其餘五人,亦當嚴懲。」 「這就是說,八個人分三等。」周祖培作了一個歸納:「肅順是一等,載垣和端華是一等,其餘五人又是一等。是這樣嗎?」 「上諭中原說『分別輕重,按律秉公具奏』,分成三等,甚為允當。」賈楨點著頭,表示贊成。 照趙光的意思,第三等中還要分,像匡源附和最力,另當別論。但賈楨和周祖培都不贊成,黃楨是衛護同鄉,周祖培則是想到了景壽,是恭王嫡親的姐夫,如果匡源應該嚴辦,則景壽身為國戚,受恩深重,罪名也應該比別人來得重。 趙光的本意只放不過肅順,所以對此並不堅持。就在他們談論的這一刻,有人來報,說是押解肅順的車輛,已經過了清河,進京去了。接著又來稟報:醇王到了清河。 弟兄相見,無不興奮。只以大喪期間,笑容不便擺在臉上。賈、周、趙三人都很知趣,與一身行裝的醇王見禮寒暄過後,一起告辭,好容他們兄弟密談。 「京裏怎麼樣?」醇王首先發問。 「京裏很好哇!」恭王反問:「路上怎麼樣?聽說肅六咆哮不法,說了些甚麼?」 「反正是些無法無天的混話。不過……」 話到口邊,忽又停住,恭王越發要追問,但他沒有開口,只拿威嚴的眼色看著醇王。他最忌憚他這個六哥,只好實說了。 「肅六大罵『西面』。」醇王把聲音壓得極低,「他說,太祖皇帝當初滅海西四部,葉赫部長布揚古發過誓,他的子孫中,那怕剩一個女的,也要報仇。現在這話應驗了,大清江山要送在葉赫那拉手裏。又說,『西面』是條毒蛇,小心著,總有一天讓她反咬一口!」 「哼!」恭王只是冷笑,把肅順的話看作洩憤的狂訾。傳說中雖有葉赫那拉與愛新覺羅為世仇,宮中秀女,不選葉赫那拉的話,其實是荒誕無稽之談,高祖的皇后、太宗的生母,就是葉赫那拉,以後太宗有側妃、聖祖有惠妃、高宗有順妃,亦都出於葉赫那拉。至於慈禧太后,精明有決斷,不像個柔弱女子,倒是真的,說她是毒蛇,要防備反噬,這話在恭王覺得可笑得很。 於是顧而言他,談到醇王的新職,恭王準備把肅順所遺的差使之一,正黃旗領侍衛內大臣,保薦他接任,負責掌理紫禁城的警衛。這是個非常重要的差使,醇王欣然接受。 「你先進京吧!兩宮有許多話要問你呢。」 於是醇王即時啟程,換乘一騎御廄好馬,帶著護衛,飛奔回京。到了崇文門,恰好趕上肅順的囚車進城,醇王為了當差謹慎周到起見,特地親自押送到皇城東面戶部街的宗人府。 宗人府有許多「空房」,這是個正式的名稱,專為禁閉獲咎的宗室之用。肅順一到,因為他是個欽命要犯,三品頂戴的府丞,特地親自出來照料,等向醇王請了安,掀開車帷看了一下隨即又向醇王說道:「王爺請回吧!交給我了。」 醇王本來還想等肅順下了車,驗明正身,正式交付,再交代幾句「小心看守」之類的官腔,但又怕肅順把他狗血噴頭亂罵一頓,想想多一事不如少一事,何必自討沒趣?於是點點頭,揚長而去。 府丞也已聽說肅順桀驁不馴,不好伺候,所以特別加了幾分小心,親自把車帷取下,哈著腰說:「中堂,你請下來吧。」雙手被綁,閉目靜坐的肅順,睜開眼來,看著他問:「怡、鄭兩王在那兒?」 「在後面,單有一個很寬敞的院子。」 「我想跟他們兩位一起,行不行啊?」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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