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| 六四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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他那一班人,除了鄭錫瀛以外,其餘的無不相知有素,默契甚深,一直能夠保持極圓滿的合作。因為如此,有人發現了焦祐瀛的那一份「痛駁」董元醇的草稿,隨即便聲色不動地秘密收藏,同時悄悄地告訴了曹毓瑛。他們有著相同的看法,董元醇的原摺和焦祐瀛的旨稿,一定會「淹了」,所以這一份草稿,便成了這一重公案中,留在軍機處的唯一的檔案,將來說不定會發生極大的作用。 第一步是料中了,從內奏事處「接摺」回來,細加檢點,前一天送上去的奏摺和上諭都已發回,獨缺「敬陳管見」一摺和「痛駁」的旨稿。但是下一步的發展,卻是曹毓瑛再也想不到的。 「琢翁!」許庚身到他身邊,附耳低語:「『八位』大為負氣,看樣子是要『擱車』了!」 大車下閘不走,稱為「擱車」,這譬喻用在這裏,不知作何解釋?曹毓瑛便問了句:「怎麼回事?」 「發回各件,八位連匣子都不打開,說是:『不定誰來看,且擱在那兒再說。』」 「好狠!」曹毓瑛失聲而道,望著許庚身半晌作聲不得。 這確是極狠的一著,詔旨不經軍機,便出不了宮門,這就像捏住一個人的脖子那樣,簡直是要致人於死地了。曹毓瑛和許庚身從這一刻起,便已確信,顧命八臣,斷難免禍,因為這已構成叛逆的行為,是沒有一個在上者所能容忍的。 他們也很明白,這一個空前嚴重的僵局,唯一的一個解消的機會,繫於兩宮召見,而顧命八臣有所讓步,痛駁的上諭能夠經過修改以後發出,這樣雖已傷了和氣,究還不算十分決裂。但是,隨著時間的消逝,這個機會是越來越渺茫了。 於是,對面屋裏的大老,也有些沉不住氣了!穆蔭比較持重,不希望有此僵局出現,不時踱到走廊上,望空沉思。直到日色正中,依舊沒有「叫起」的消息,心裏不免焦慮,這樣子下去,是怎麼個收場呢? 其時在深宮的兩位太后,也正彷徨無主,五內如焚,想不出一條可走的路。她們從昨天下午開始,除了歸寢的時間以外,一直都在一起,談到載垣、端華、肅順和杜翰的咆哮無禮,豈止猶有餘悸,簡直是越想越怕。東太后原來因為大行皇帝賞識肅順,總多少還對他另眼相看,不管西太后如何批評他,她口頭不說,心裏每每不以為然,認為她是惡之欲其死的性情,說得太過分了些。但經此一場衝突,東太后對肅順的觀感,是完全改變了。 因為她有此態度上的大轉變,西太后覺得正該一鼓作氣,衝破難關,「反正已經破臉了!」她說,「倒不如就此辦出個結果來。」 東太后沒有作聲。心裏在想:如果能辦出個結果來,自然最好,只是應該如何來辦,她實在茫無所知,所以無從置喙。 「我想,明天還是要召見……」 「不,不!」東太后急急打斷她的話,「老跟他們吵架,也不成體統。而且——」她赧然地搖搖頭。 西太后知道她的意思,那種激烈爭辯的場面,她已是望而生畏了。其實西太后自己也不免存有怯意,特別是因為東太后連在緊要關頭上說一兩句話的能耐都沒有,靠自己一個人跟他們爭,有時話說僵了,轉不過圈來,也是件很麻煩的事,所以第二天召見之議,便就此打消了。 「我在想,還是得擱一擱,等事情冷了下來,比較好說話。」 對於東太后始終不改和平處置的本心,西太后深為不滿,只不便公然駁她,微微冷笑著說:「咱們倒總是往寬的地方去想,無奈他們老是往狹的裏頭去逼。難道真要逼進宮來才罷?」 「逼宮」的戲,東太后是看過的,心中立刻浮起曹操和華歆的臉譜,同時也想到肅順和杜翰這些人的樣子,不由得就打了個寒噤。 「你看著吧!」西太后又說,「照這樣下去,說不定他們就會把咱們那兩方圖章硬要了去。到那一天,咱們手裏還有甚麼?」 「那不會吧?」東太后遲疑地說。 「不會?哼,你沒有看見他們寫的是『必經朕蓋用圖章,始行頒發。』皇帝何嘗蓋過那兩方圖章?瞪著眼撒謊都會,還有甚麼事不會?」 「那不給!」東太后極堅決地說:「不管他們說甚麼,圖章決不能交出去。」 話越扯越遠,談到深夜,除卻暫時擱置以外,別無善策。西太后一覺醒來,倚枕沉思,前前後後想了一遍,忽生靈感,覺得暫時擱置也好,趁這幾天,要把顧命大臣凌逼孤兒寡婦,甚至把皇帝嚇得大哭,遺溺在太后身上的慘狀,宣揚出去,讓大小臣工,紛紛議論,批評肅順這一班人大失人臣之禮。有了這樣一種形勢,就可以把顧命八臣的氣焰壓了下去,那時再來處理「敬陳管見」一摺,阻礙就會少得多。 主意是打定了,卻不與東太后說破,她把昨天下午送進來,已經看過的奏摺都發了下去,然後拿著董元醇的原摺和焦祐瀛所擬的旨稿,到了東暖閣。 兩宮見了禮,道了早安,西太后安閒地說道:「昨兒我又想了半夜,還是照姐姐的辦法,暫時擱一擱吧!」一面說,一面把兩通文件遞了過去,「這些東西,你收著好了。」 這是謙禮的表示,東太后相當高興,隨命雙喜把它收在文件匣裏。然後又談到顧命八大臣,她們一個一個評論過去,對於「六額駙」,覺得他可憐,而杜翰則令人可恨,西太后說了句成語:「為虎作倀」,東太后不懂它的意思,於是又為她解釋,時間就這樣不知不覺地消磨了。 屋裏大大小小五座八音鐘,又在叮叮噹噹地響了,西太后無意間默數了一下,失聲輕喊:「啊呀,打九下了!內奏事處怎麼回事呀?」 按常例:奏摺發了下去,軍機處應該在八點鐘——辰正時分就把擬好的旨稿送上來核閱,偶爾晚一些,也不至於晚到一點鐘之久,所以西太后隨即派人到內奏事處去查問,立等回話。 派去的太監回來奏報,說內奏事處也在詫異,何以軍機處沒有任何文件送來?已經到宮門口去查問了,等有了結果,再來回奏。 正在她驚疑不定的時候,雙喜來報,敬事房首領太監陳勝文求見,又說:「陳勝文說有極要緊的事回奏,請兩位皇太后在小書房傳見。」 小書房是西太后處理章奏的機要重地,一向不准太監宮女接近窺探,陳勝文作此要求,可知有不足為外人道的話要說。兩宮太后交換了一個眼色,自然准了陳勝文的請求。 在後殿花木深處的小書房裏,陳勝文磕過了頭,膝行數步,神色憂惶地輕聲說道:「啟奏兩位皇太后,各衙門人心惶惶,怕要出亂子!」 一聽這話,東太后先就嚇出一身汗,「怎麼啦?」她頓一頓足說:「出了甚麼事啊?」 「奴才也不知道怎麼回事,都說顧命八位要跟兩位皇太后為難,把發下去的上諭、奏摺,擱著不看。」 「啊!」這下是西太后吃驚了。 「那有這種事……」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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