| 學達書庫 > 高陽 > 慈禧前傳 | 上頁 下頁 |
| 六五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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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不!」東太后還在懷疑,西太后把前後情況連在一起想了想,已深信其事,所以打斷了她的話說:「陳勝文說得不錯的。我……,」她的臉上一點血色都沒有,太陽穴上的青筋,隱隱跳動,咬著牙一個字、一個字地說道:「我沒有想到,他們還有這一手。」 「這一手可是太絕了一點兒!」 「哼!現在你才信我的話吧?咱們朝寬裏去想,他們偏往狹的裏頭去逼。」西太后說到這裏停了下來,轉臉吩咐陳勝文: 「很好!你再去打聽,有消息告訴雙喜好了。」 「是!」陳勝文又說:「兩位皇太后得早早拿主意才好。」 「知道了!你下去吧!告訴他們,別滿處去胡說八道。」 等陳勝文退了下去,兩宮太后,相顧淒然,東太后欲言又止地好幾次,終於痛心疾首地嘆息:「大行皇帝駕崩,還不到一個月。唉!」 西太后不響,緊閉著嘴唇在思索著本朝的歷史,可有類此的先例?應付的辦法如何?想來想去,還只有康熙誅鰲拜的那一件事。但今昔異勢,無拳無勇,在此時此地是一無可以作為的。 「如今怎麼辦呢?」東太后又說,只拿憂傷的眼神望著她。 她的思路被打斷,茫然地問:「甚麼怎麼辦?」 「我是說存著我那兒的那個旨稿。」 「還存著!」 東太后一揚,「這不是辦法吧?」她遲疑地表示不妥。 「除了跟他們耗以外,還有甚麼好辦法?」 東太后默然,有句話想說不敢說。 而西太后顯然是負氣了,「誰也別打算讓我低頭!」她大聲地說,臉漲得通紅,「我只有兩個辦法。」 肯說辦法就好。東太后急忙接口:「有辦法就快說出來商量。」 「咱們召見他們那一班人,倒要問問他們,這樣子『是誠何心』?」 用他們旨稿上的話來質問,針鋒相對,倍見犀利,是好詞令,但是不過口頭上徒然快意而已,東太后亂搖著手說: 「不好,不好!」 「那麼就耗著,看誰耗得過誰?難道天下就沒有公議了?」 東太后倒抽一口冷氣,這些辦法說了如同未說,但也知道她此時是在氣頭上,越說越氣,不如等她稍微平靜一下再談。 於是她站起身來,抑制著自己的情緒說:「妹妹,我雖不中用,事情大小好歹也還看得出來。我何嘗不生氣,不過想到有句話,你我今天的身分倒用得著。」 東太后很少這樣能夠在語氣中顯出大道理來,西太后不由得注意了:「姐姐,你想到句甚麼話呀?」 「有道是『忍辱負重』。」 「那也要忍得下去才行啊。」 「正因為不容易忍,要能忍了下去,才更值錢。」東太后又說,「妹妹,你一向比我有決斷,拿得起,放得下,我就靠你了。你慢慢兒想吧!」 說完東太后就走了,留下西太后一個人在小書房裏獨自籌劃,想來想去,手裏沒有可調遣的力量,一下子制不了肅順他們的死命,這口氣在熱河是無論如何出不成了! 東太后在煙波致爽殿,心裏也是七上八下,越想越害怕,外面卻又一次一次來密奏,因為八大臣的決意「擱車」,人心非常不安,這也許是實情,也許是太監的張皇。她方寸已亂,無法細辨,只覺得有再跟西太后去談一談的必要。 正好西太后也出來了,兩人相遇在素幔之下,同時開口,卻又同時縮住了話,終於是東太后讓西太后先說。 「我想把近支親貴都找了來,咱們問問大家的意見,你看行不行?」 「這倒是個好主意,可惜辦不到。」東太后搖搖頭說。 「何以呢?」 「肅順他們說過,太后不宜召見外臣。」 「有這話?」西太后訝然地,「我怎麼沒有聽說?」 「這是雙喜不知從那兒聽了來告訴我的。還有吶,六爺來了,杜翰就想攔著他,不叫他跟咱們見面,說叔嫂要避嫌疑。」 西太后越發詫異:「這話我更不知道了。」 「我怕你聽了生氣,沒有告訴你。」 西太后投以表示心感的一瞥,把雙眉皺成一結,啞然半晌,以近乎絕望無告的聲音問道:「照這樣子說,咱們不就是讓他們給軟禁了嗎?」 東太后不作聲,眼圈慢慢紅了。 「這不是哭的事!」西太后只管自己走到廊上,望著西南天際,遙想御輦到京,群臣接駕的光景,不自覺地吐出一句話來:「到那一天,還容不得我說話?」 於是她走了回來,取出一個蜀錦小囊,默默地遞到正在發愣的東太后的手裏,小囊中裝的是那方「同道堂」的圖章,回到東暖閣,東太后親自以抖顫的手,在痛駁垂簾之議的旨稿上鈐了印,連同董元醇的原摺一起發了下去。 端華的「掐脖子」的絕招,終於迫得兩宮皇太后「投降」了!顧命八臣,大獲全勝,喜不可言。但等「明發」一下,所引起的反應極其複雜,有的驚駭、有的嘆息、有的沮喪、有的憤怒,但也有許多人體認到顧命大臣贊襄政務的權威,在打算著自己該走的路子。 不過這些反應或者存在心裏,或者私下交談,都不敢輕易表露。唯一的例外是醇王,看到「是誠何心」那句話,憤不可遏,聲色俱厲地表示,且「走著瞧」,餘怒不息,還要再說時,讓「老五太爺」喝住了。 就在這外馳內張的局面中,奉准到行在叩謁梓宮的勝保,儀從烜赫地到了熱河。 勝保也是大行皇帝所特別賞識的一個人,卻也是肅順所忌憚的一個人。他姓蘇完瓜爾佳氏,字克齋,隸屬於鑲白旗,原是舉人出身,卻由順天府教授陞遷為詹事府贊善,成了翰林。咸豐二年,由文轉武,在安徽、河南很打了幾個勝仗,賞花翎賞黃馬褂、賞「巴圖魯」名號,凡是一個武官所能得到的榮寵,很快地都有了。 到咸豐三年七月,懷慶解圍,勝保乘勝追擊,由河南入山西,克復洪洞、平陽,被授為「欽差大臣」,代替大學士訥爾經額督師,節制各路,特賜康熙朝的「神雀刀」,等於尚方寶劍,二品的副將以下,貽誤軍情的,可以先斬後奏。這時勝保才三十歲,躊躇滿志之餘,刻了兩方閒章,自鳴得急,一方的印文是「十五入泮宮,二十入詞林,三十為大將」,另一方配合他的姓和「克齋」的別號,想了雙關的四個字:「我戰則克」,但山東人不以為然,不叫他勝保,叫他「敗保」。 到了英法聯軍內犯,僧格林沁和勝保督師力保京畿,八里橋一仗,勝保負傷,仗雖打敗,無論如何總是在打,而且勝保還頗有不服氣的表示,這就跟士無鬥志的城下之盟,不可同日而語了,因此「撫局」還不算太棘手,而勝保的「威望」也沒有喪失多少。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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