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| 五八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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到得第二天一早,快活三與張中立先後到了北門城廂白老婆婆茶店,點了兩盞厚朴湯,買了一盤蜂蜜糕,吃著早點閒談。張中立告訴快活三,石秀已經搬到他那裡。離開潘家時,石秀將應得銀兩一包包封好了,留在原處。楊雄發覺了趕來送還,石秀卻堅辭不受。那一雙結義兄弟,為此還紅了臉。 「你師父也忒煞狷介了。不過,」快活三說,「來去分明,也著實可敬。」 「是啊!我敬他也就為此。」張中立忽發感歎,「楊節級倒是忠厚人,誰想得到他——」 「胡說!」快活三趕緊阻攔,望望左右前後,無人注意,才低聲警告,「莫道人的閑是閑非,尤其不可論人閨閣。你師父的顧大體,你也須學學他。」 張中立訕訕地不作聲,心中卻頗為不快,覺得快活三跟石秀謹慎得沒道理。交朋友就是多一個身外之我,如果這種事也瞞著,眼看楊雄做活王八也能忍受得下去,還要朋友做什麼? 心裡氣悶,便在店裡坐不住了。張中立起身到店前閑眺,由北望到南,不由得眼睛一亮,毫不思索地回身喊道:「快活三,你來看!」 快活三趕出去一看,只見海和尚迤邐由南而來,還有個胡頭陀,挑著一副經擔,相伴同行。將到跟前,他將張中立一拉,雙雙迎了上去。 「海師父!」快活三問道,「可是哪裡去做佛事?」 這不是明知故問?海和尚不明他的用意,只顧自己表明言而有信。「王三施主,」他打個問訊說,「後會有期。」 「怎的?可是要出薊州雲遊?」 「是!」海和尚說,「這趟走得遠了。先朝五台,後到汴梁,在大相國寺住些日子,還想到江南走一遭。說不定由浙東渡仙霞嶺到福建走一走。十年八年不得回薊州。」 「是了!一路福星。」 於是海和尚作別出城。快活三望著張中立笑,意思是說:「你的東道輸了。」 「倒是想不到的事。王六酒家那一頓先吃我的。」張中立沒好氣地說,「少不得有日子翻本加倍利。」 「你是妄想了!」快活三說,「海和尚再不得回薊州。」 「你如何知道?」 「不聽他說嘛,十年八年不回薊州,你耐心等著吧!」 話中有譏笑之意,張中立越發不舒服,也不相信海和尚真個雲遊四海去了。心裡轉念,且破工夫等著看,等到了海和尚吃快活三兩桌席時,口頭上要好好翻他的本。 「走吧!」快活三笑道,「也不要你整桌的席,約你師父一起,叨擾你一頓就是。」 「咦!」張中立詫異,「不是還要等你的朋友嗎?」 這下,快活三如夢方醒,自悔大意,露了馬腳,便索性將前日夜裡喬扮更夫賺海和尚的一手經過,悄悄地和盤托出。 「哼!」張中立冷笑,心裡在說:快活三,你少得意!明明是海和尚使的障眼法,騙得過你,騙不過我,我且不說破,海和尚少不得還要溜進城來,等捉著了再與你打話! 念頭轉定,便編個謊說:「難得到北門來,正好順便看個朋友。你先去,邀我師父在王六酒家等,不見不散!」 快活三應諾著走了。張中立便抄小路,直到縣前茶店,一見施金虎在那裡吃茶,十分高興,直闖進去,拉著他就走:「快!快!遲了就來不及了。」 「這等慌慌張張做什麼?」施金虎大為困惑,「我也須惠了茶錢再說。」 張中立不答,一手摸出十來文「大觀通寶」的製錢,往桌上一丟,一手拉著施金虎到門外,低聲叮囑:「你快尋匹馬,騎了出北門,沿大路走,看海和尚可在那裡!有個頭陀挑副經擔與他在一起。你尋著了,莫露形跡,看這禿驢在哪裡落腳,訪著實了回來告訴我。」 「是了!我就走。」 等施金虎將要離去,張中立又想起,還有句話必當關照:「你只管盯了下去,如果晚了,今日不須回城。總之,必當訪確實了!」 「那就難了!我知道他到哪裡?莫非他到天邊,我也跟到天邊?」 「這話也是!」張中立想一想答道,「這樣,你今日盯一日,明日再盯一日,後天看他動了身,你再回來。」說完,摸了一小塊銀子遞過去,估量足夠施金虎兩天食宿花費了。 誰知一日不到,施金虎便有了回音。「海和尚在翠屏山福善寺掛單。」他說。 「噢!」張中立有些疑惑,「翠屏山有好一程路,他竟到了?」 「我不曾到福善寺——」 不曾到福善寺,如何知道海和尚在那裡掛單?施金虎另有說法:他跟蹤海和尚與胡頭陀,眼見他們由大道進入山路,羊腸窄徑,不比寬闊大路有閃轉騰挪的餘地,等聽得馬蹄聲響,海和尚與胡頭陀便閃在一旁,施金虎亦只得策馬而過,主客易位,不知如何才能盯住海和尚! 施金虎正在尋思,想覓一處衝要的高處,能並顧去程來路,方可看清海和尚的行蹤時,發現一個和尚在路口似乎有所等待。這和尚法名心惠,原是熟人,下馬相敘,卻真巧了:心惠棲身在福善寺,其時是奉了照山之命,特地來迎接海和尚,好為他引路的。 「真正教『踏破鐵鞋無覓處,得來全不費工夫』!我想,」施金虎得意地說,「行蹤既明,不必露相,當時便由別路繞了回來。心惠做夢都想不到,一番閒談正是我要打聽的消息。」 張中立心中琢磨,海和尚不論是在福善寺掛單,還是暫住再作計較,只要心惠在,便不難打聽下落。施金虎此行,可說圓滿,因而連連誇獎,不過這只是剛剛起頭,以後還有施金虎的差使。 「金虎!你從明日起,諸事莫做,只在北門城廂白老婆婆茶店吃茶閑坐,留心進城的人,若有海和尚在內,便悄悄跟著他,看他在哪裡落腳,隨即便來報信。此事辦妥,記你大功一件。」 施金虎答應著,日日到北門去守候。守到第五天上,不曾發現海和尚,卻看到了心惠。施金虎想攔住他吃碗茶,探聽探聽海和尚的消息,卻又怕打草驚蛇,諸多不妥,就這躊躇之際,心惠已走得遠了。 心惠是來貼榜文的。榜文中說的是福善寺要興修大殿,重塑金身,願十方善男信女解囊樂助,共襄善舉。這道榜文,他人只看作尋常的化緣,卻有兩個人明白內幕,一個是巧雲,一個是張中立——他的腦筋極靈活,已經猜到了,是海和尚「借地安營」。因此越發覺得有把握,海和尚陰魂不散,遲早必與巧雲重續孽緣。 在巧雲,這道榜文原是個暗號,有一套預先商定了的做法,正待施展。不道天假其便,楊雄忽然奉了知州相公的堂諭:有件盜案牽涉鄰縣一名富戶,說是富家須動公事到那裡查緝,著楊雄去勾當這一案。 這天點卯以後,知州相公當堂面諭其事,特別叮囑:是件大案,有關前程,務必即速收拾行李,當天起身。而且路費以外,另外犒賞了十兩銀子。為此,楊雄不敢怠慢,一回到家便與巧雲說起,關照火速收拾行裝。 那婆娘又驚又喜,隨即問道:「哪日回來?」 「這卻說不定。公事順手,不過五六日便回;不順手時就難說了。」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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