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| 五四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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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閑著也不是事。兄弟,你這副身手放著不用,著實可惜。如今衙門裡『快班』上缺人,我想面稟知州,保你補個名字。你道如何?」 這是薦石秀去當捕快。捕治盜賊,為民除害,原是好事,只是平民百姓提到捕快心裡就有異樣的感覺,還有句難聽的話,叫作「捕快賊出身」,所以石秀不願。但楊雄是一番好意,率直拒絕,怕招他不快,所以躊躇難答。 「兄弟!」楊雄倒體諒他,「若是你另有好打算,這件事作罷亦可。」 「不瞞大哥說,我想投到老種相公帳下去討個出身。」 「你要到陝西去?」楊雄愕然,「我倒不曾想到你願意走這條路。」 「我想,這條路不壞。」 「原是不壞,不過如今還走不得。」 「這是——」石秀不解地問,「這是何故?」 「你去投軍,起始自然是補個小兵的名字,一份餉有限得緊,只怕養不活勝文。」 提到這上頭是石秀最大的難題,心中一時不願成家的本意不便透露,便只好使一條緩兵之計了。 「大哥說得是,待我好好想一想,再作道理。」 「也好!」楊雄站起身來,「今日白晝無事,午後我們去找快活三,一起到金線那裡去吃酒。」 石秀心裡有數,這是要談親事了。如果將勝文喊了來,當面鑼、對面鼓地交涉,便無躲閃的餘地,所以推託要教張中立練花槍,辭謝不去。 「那也不要緊,你練完槍,索性邀了張中立一起來。」 聽這一說,石秀無奈,只好應承。於是吃過午飯,等石秀一走,楊雄換了衣服亦待出門,卻被巧雲喊住了。 「你到哪裡去?」 「去看個朋友。」 「今日是你值宿,明日又是卯期。」巧雲說道,「早些回來,吃了晚飯,好上衙門。」 「我不回來吃飯了。」楊雄答說,「與朋友街上吃了酒,一直到衙門。」 巧雲是故意這麼說的——這些日子,楊雄的番期與同事掉來掉去掉亂了,吃不准他這天是宿在衙門裡還是回家住,所以借此探問,要探明了才好「燒香」。 到得黃昏,迎兒將三炷綠梗子的線香插向大門不久,胡頭陀就來了——他如今也不是天天來。從石秀去過那一遭以後,海和尚嚇破了膽,舉動格外謹慎,先在衙門裡打聽好了楊雄的番期,是當番的那天,才遣胡頭陀來看一看。有時心緒不寧,便不多事。為此還惹起巧雲許多閒話,海和尚口中賠罪,心裡卻是鐵定不可移的主意,一切謹慎為妙。 這天也是心緒不寧,但非教胡頭陀來不可,因為有一番話必得說與巧雲知道。得報是綠梗子的香,便先諸事不做,只閉目養神,挨到起更時分才換了衣服,悄悄來到潘家。 「石三郎呢?」海和尚一見了巧雲就問,「可是睡了?」 巧雲一聽就有氣。「哼!」她冷笑道,「哪裡敢睡?回頭還要來替你大和尚候安問好呢!」 海和尚一愣,隨即在臉上堆足了笑容,「親親!莫生氣,我不過問一聲兒!」說著便伸手摸到巧雲的胸前。 那婆娘使勁一巴掌打開了賊禿的手。「他是你家老祖宗,進門先要問他!」巧雲餘怒未息,「真正氣數,二十天不見人影,一來了,也不問問人家這一陣子過得可順心,卻問那不相干的人。死和尚,你的良心在哪裡?」 「你摸,在這裡!」他拉著她的手在摸他胸前。看她的氣消了些,才敢談正經,「這二十天的事你可知曉?我幾乎下不得台!」 「原是聽說了。」巧雲換了關切的聲音,「就想等你來問一問,偏生就不來。」 「如今不是來了嗎?」海和尚停了一下,憤憤地說,「也不知道哪個下拔舌地獄的,在太無老法師面前說了我許多壞話,硬生生把個報恩寺的住持讓了出來。想想實在不甘!」 「不甘又如何?你沒有嘴,不會理論?」巧雲又冷笑,「平日能言善道,慣會哄人,原來到了緊要關頭,也不濟事!」 「哪一回到了緊要關頭不濟事?」 看他賊忒嬉嬉的樣子,巧雲才辨出語中之意,臉一紅罵道:「你少得意!哪個稀罕你?」 「說笑歸說笑,正經歸正經。」海和尚又說,「我今日有個好消息,特來報知。只為捨不得你,我另外安排下一個隱秘所在,你千萬休說與他人知道。」 「在哪裡?」巧雲問道,「是怎麼一個所在?」 於是海和尚與巧雲並肩攜手坐在床沿上,細談他的那個隱秘所在——在薊州西北二十五里的盤山。這座山周圍百餘里,氣勢雄偉,遠望如一條夭矯的神龍在雲端裡盤旋,所以又名盤龍山。 盤龍山與文殊菩薩的道場五臺山相似,故而又稱東五台。從上到下,分為三盤,層巒疊嶂,風景絕勝;中盤南面有座翠屏峰,又叫翠屏山,山中有座福善寺,原是唐朝就有的古刹,只以地處偏僻、年久荒廢,現在是海和尚熟識的一名僧人——法名照山的在那裡當家。 照山初接手時,寺裡還有十個和尚,不到半年工夫,走了一半;下餘的那五個,半饑不飽,境況可憐。這天是照山到報恩寺來借糧,海和尚正愁著托足無地,聽他訴苦的當兒,靈機一動,便與照山商議,願意拿錢出來,替福善寺興修大殿,重塑金身,另外再置一兩頃田,作個久長之計。 福善寺香火冷落,又無寺產,照山眼看自己也待不長了,忽然得此意外機遇,如何不喜?當時應承,願意讓出住持的位子來,請海和尚去當家。 海和尚卻另有打算,托詞閉門靜修,不肯出面,而且囑咐照山不可說出去。只是雖不出面,卻願意撐照山的腰,好好替他出幾個主意,將福善寺的香火弄得興旺起來。 「到那時候,你便到翠屏山福善寺來燒香,我自有安排。」海和尚又說,「照山是老實人,識不透我的機關。你我人不知、鬼不覺在那裡相聚,不必做賊似的暗來暗去,也不必四更將盡,正好睡時便須起身,倒不是好?」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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