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五三


  「是啊!師父須先辦喜事,都交付在我跟快活三身上。」張中立笑著說,「師父,平日你忙,不曾有讓我盡心的機會,等歇了買賣閑下來,待我好好孝敬你幾日。師父你老的絕招也露兩手讓我見識見識。」

  最後這句話才是主旨所在,石秀明白。想想他平日「師父、師父」叫得極其親熱,自己卻是擔著個空名,愧受他一番尊敬。如今想求藝,想出許多話來兜圈子,用心甚苦,就看這分上,自己也說不出拒絕的話。

  於是他點點頭沉吟著:肉行歇了下來,也不能說走就走,未免顯得絕情。算一算,前後總還有一個月的日子在薊州。也罷,這一個月的日子就結交了這個「徒弟」!

  「中立,」他正色說道,「我原不配做你什麼師父,承你厚愛,少不得我也要盡點心。這兩年邊界不靖,八尺男兒一刀一槍在疆場上掙個前程出來,才算不辱沒了父母。如果你有此心意,想學些武藝好討個出身,我自然幫你。不然,我勸你還是不學的好,學了反而招禍。」

  「師父教訓得是。」張中立神態肅穆地說。

  石秀也不知他是真心以為是,還是有意敷衍,一時無可深究,只好信以為真。「從明日起始,你我每日定個辰光,一起練功夫。」石秀說道,「那些花拳繡腿是虛好看,無甚用處。你如果真想從軍,須學兩樣武藝。」

  「是!」張中立起勁地問,「師父說,是哪兩樣?」

  「一樣是槍棒,一樣是弓箭。」石秀答道,「這兩樣是疆場上用得著的東西,京裡的禁軍都學它。」

  「好極,我就跟師父學這兩樣。我有個地方,倒還寬敞,明日我就立個箭垛子起來。每日哪時有空,請師父吩咐,我好來接。」

  「總在午後。」石秀又說,「不過有句話,我須先說在前頭,總在一個月後,我要到太原去訪個要緊朋友,約有兩三個月的耽擱,所以趁這一個月,我先指點你打根基的功夫,你須有耐心。」

  「『師父領進門,修行在個人』,我理會得。只是——」張中立說,「一個月裡就要辦喜事,卻不匆促了些?」

  這倒提醒了石秀。「多的日子也等了,又何必爭在這幾日?」他使了個緩兵之計,「托你與快活三從從容容替我辦,等我太原回來再酬謝。」

  「說什麼酬謝!明日我與快活三商量,先說定了它。等師父到太原去的那時候,我替師父覓新房、辦日用器具,一回來就好吃喜酒。」

  「對,對!就是這等。」

  到得第二天午後,張中立親自到潘記肉行來接,小徒弟進去一報,石秀隨即迎了出來。走到門口一望,只見他手裡牽著兩匹馬,不用說,一匹是他自己騎了來,一匹專供石秀乘用。

  「師父,你看這匹馬如何?」

  石秀久走南北,也販賣過牲口,對識馬自然不外行。看那兩匹馬,一匹是菊花青,雖非下駟之材,卻不見得如何出色。另外一匹烏騅就不同了,身長腳細,雙耳如兩片竹葉,渾身油光閃亮的毛片,賽似一匹烏油油的緞子,襯著雪白一條鼻子,神駿非凡。

  「好!」石秀脫口贊了這一聲,退後兩步再細細打量,但見那匹烏騅嶽峙淵渟般昂然屹立,任憑有班頑童在它馬蹄前後繞來繞去,只是不驚不睬,看來還是匹戰馬,不由得心中大喜,因又問道:「這匹馬可有主兒?」

  「自然有了!」

  「唉!」石秀跌足嗟歎。

  張中立卻笑了。「師父,」他正一正臉色,「你老就是這匹馬的主兒。拜師須獻贄敬,師父休嫌菲薄。」

  石秀大喜。「只是,」他又躊躇了,「如何受你這份重禮?」

  張中立不響,只把韁繩拋了過來。石秀接在手裡,往「判官頭」上一搭,自己繞著馬前後走了一圈,一路走,一路看,一路撫摸,那匹馬真的通人性,馴順地隨他去擺佈。

  「師父!請上馬,我引路。」

  相將上了馬,一前一後出了西城。城外一號直通燕京的大道,石秀一抖韁繩,那匹馬就像著了魔似的掀開四蹄,一支箭般射了出來,不消片刻,已經將張中立拋得望不見人影了。

  石秀異常得意,慢慢收步,到了一家村落下馬,牽著韁繩溜了兩個來回,才見張中立氣喘吁吁地趕到。

  「中立,多謝,多謝!」石秀很高興地說,「這匹馬太好了。」

  「師父!」張中立依舊喘著氣,「可知道我孝敬這匹馬的意思?我是巴望師父下個月走後,早早回來。」

  想不到張中立這麼一個人,能說出這等情意深摯的話來。石秀驚異之餘亦多感動,心想,倒真要好好傳授他一兩樣武藝,才不枉師徒相處這一場。

  於是他問:「你那個場子在哪裡?我去看看。」

  「還得往回走。」

  往回走到望得見城牆的地方,由一條岔路進去,有座廢舊倉房,已有五六個人等在那裡,都是張中立一夥的少年,見了石秀,無不恭敬執禮。石秀略略敷衍了一會兒,從兵器架子上拔取一支紅纓銀槍,試一試是輕了些,不過也還將就可用。

  「從來使槍必奉楊家,號稱『楊家三十六路花槍』,如今我盡三十六日工夫,教會了你!」

  於是逐日午後在這座倉房中教練楊家花槍。教到第七日上頭,潘記肉行存貨已盡,遣散夥計徒弟,貼出一張「本店歇業」的紅箋紙,就不卸排門了。

  這天恰是輪著楊雄不上番的日子,吃了早飯,特地走來看石秀,從窗外望進去,但見他仰首躺在床上,雙眼直勾勾地看著帳頂,是想心事想得出了神的樣子。

  「兄弟!」

  「啊,大哥!」石秀從床上一躍而起,「請坐!」

  「日日做慣了營生,一朝歇手,反倒悶得慌,是不是?」

  「正是。」石秀已經打定了主意,趁機說道,「那張中立看似無賴,其實志誠。如今跟我學楊家花槍,日日出城也不便,我想搬到他那裡去住。大哥的意思如何?」

  這最後一句是有意如此問,表示自己也是不得已才搬了出去。楊雄聽了巧雲的話,自然不會攔他,便點點頭說:「這也由你。我常日不在家,不能陪你;有人跟著你一起練功,也是個消遣。」

  這意思是極力贊成。石秀隨即又說:「大哥允許,我明日就搬。」

  「也不必如此匆促。這且不去說它了,我有件事要問問兄弟你的意思。」

  「大哥請吩咐!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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