| 學達書庫 > 高陽 > 翠屏山 | 上頁 下頁 |
| 二九 |
|
|
|
「快活三,你放心!」張中立揮舞著手臂,高聲答道,「我手下極有分寸,傷不著石兄。」 石秀和快活三都笑了,只是笑得不同。張中立的態度倒是好意,卻有些太不自量,所以石秀覺得好笑;而快活三卻是苦笑,他那兩句話是對石秀說的——只怕傷了張中立的面子,特意倒過來說,不想這個「妄人」全不理會,居然真的以為自己有多大能耐,豈不是只好苦笑。 因為有此苦笑,原已會意的石秀便向快活三點點頭,以目示意,默契於心。這一下,快活三才真的放心了。 「來、來!石兄快請下場。」 「我真的不大會。」石秀笑道,「幾手『三腳貓』的拳,不成家數,倘或誤打誤撞冒犯了張兄,還請見諒。」 「彼此!彼此!」張中立抱著拳說,一撒拳拉成個讓對方進拳的架子。 石秀心想,打敗了他,他心中一定不快,就不為快活三的交情,好好吃酒相敘,也不值得如此;若是自己有意落敗在他手裡,一則於心不甘,再則更長了他的驕氣,越發不知天高地厚,將來必有大栽筋斗的日子,那就反變成害了他了。 這進退兩難之下,如何著手,卻真費躊躇,因此一面拳來腳往走圈子周旋,一面不住在思索。這樣兩個圈子下來,一眼瞥見路旁有堆石灰,靈機一動,頓時有了計較。 於是漸引漸近,到得那個地方,突然往路邊高喊道:「請等一等。」 說著他彎腰脫下快靴,倒過來抖兩抖,仿佛裡面有什麼沙子,要拿它去掉似的,其實他是借這彎腰脫靴、穿靴的工夫,暗暗捏了一握石灰在掌心裡。 等重新交手時,石秀就不是一味退讓了,閃轉騰挪,其疾如風,不但逼得張中立連連倒退,而且瞻之在前,忽焉在後,弄得暈頭轉向,一身是汗。 好在石秀不為已甚,每到要緊關頭,不是裝作失手,便是慢了半步,教張中立那顆心一起一落,懸懸不已。先還當他畢竟欠些火候,到後來方始察覺,原是石秀有意相讓。 理會到此,心中不免自慚,而且也自悔魯莽,但一交上手便成了騎虎,總得找個「落場勢」才能罷手。然而這又談何容易,自己只能招架,不能還手,哪裡去找這個保得住面子的「落場勢」? 這樣一著急,心浮氣躁,拳就亂了,蠻打硬攻,全無章法。 不想這一來反倒見效,石秀似乎不敢硬擋,接連後退。張中立見有敗中取勝之望,精神陡長,使出吃奶的力氣,一拳接一拳直搗過去。 「好罷手了!」在一旁注視的快活三大聲喊說。他是恨張中立不知趣,深怕真個惹惱了石秀,反擊過來,難免下了重手,因而聲音是在著急之中帶著些氣憤。 石秀哪裡會惱,神閒氣靜,十分從容。此時聽得快活三的警告,便決定罷手。石秀摸准張中立的勢子,等他一拳直取面門時,身子往後一仰,右腳揚起,作出仰得太急、站立不住的樣子。 張中立一看大喜,暗叫一聲:「合該我露臉!」接著便撒拳變掌,招數由「推窗望月」化成「關門落閂」,雙掌向外一推,立即翻右掌橫揮,去「砍」石秀那只揚起來的右腳。 石秀是有意露一手,不等到他的掌到,腰間一凝勁,平地一個「鷂子大翻身」,後仰變作前俯,右腳一屈一伸,往後直踹。 這要踹著了,正在張中立胸口,非當場吐血不可!快活三大驚失色,脫口急叫:「踢不得!」 石秀原無意踢他,一面踹,一面挺腰,腰一挺直,那只腳自然落到地上,旋轉身來,抱拳說道:「我輸了,我輸了!張兄的拳好厲害。」 「承讓!承讓!」張中立紅著臉說,「不分勝負。」 「對、對!」快活三聽見了說,「不分勝負、不分勝負,最好不過。」 「請過去吃酒。」石秀低聲說道,「張兄,你的衣衫髒了。」接著指一指脅下。 張中立低頭一看,脅下清清楚楚一個白手印;再看那面,又是一個;索性脫下那件黑綢衫來看,背上還有一個。 三個白手印,便是著了石秀三掌,如果真的對敵,怕已被打得傷筋披骨。而最使他困惑不解的是,自己著了三掌竟會一無所知。照此看來,自己的功夫,真差得太遠了。 「石兄!」張中立兜頭一揖,「你非教我幾手不可!」 「哪裡、哪裡,我實在不會什麼!」 「你看看!」張中立轉臉對著快活三大聲嚷道,「到這一刻,石兄還裝佯,該不該罰酒?」 不想石秀能使張中立服善如此,快活三大為高興。「真正不打不成相識!」他笑著說,「不必說什麼罰酒,再喝杯『喜成雙』。」 吃過了「喜成雙」,張中立又雙手高舉酒杯,奉敬石秀,說要拜他為師。這一來,石秀就不肯吃那杯酒了。 「笑話!我這點功夫,自己都還要再投明師回爐改造,如何做得你的師父?」 張中立改了稱呼,不敢再以「兄」字相稱。「你老忒謙了!」他說,「我是手低而眼高,豈能不識好歹?」接著,便細談剛才交手的經過,石秀如何有意相讓,哪一拳可以取勝,哪一腳可以致命,通通都指了出來。 這等至誠令石秀不能不感動,也不能不詫異。人同此心,心同此理,快活三自然也有同感,便勸石秀說:「三哥,你就許了他吧!」 「萬萬不行!」石秀緊接著他的話說,「如果說閑來無事一起琢磨琢磨,倒無不可,『拜師』二字,再也休提。」 張中立還要堅持,快活三料知不可相強,便又倒過頭來勸這一面:「既是如此,中立,你無須再多說了。好在你是要請三哥指點,三哥已經答應教你了,何必定要在名分上爭?」 「我不管,我只叫師父。」 這等憊賴,無法可治,石秀便隨他叫去,當時便就剛才交手的情形,口講指畫,拿張中立的缺失一一指點。教的人是不厭其詳,被教的人十分用心,倒把快活三冷落了。 講得告一段落,張中立忽然問道:「師父,你可會點穴?」 |
| 學達書庫(xuoda.com) |
|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 |