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| 三〇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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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聽這話,石秀便不悅了。「這是極狠毒的武藝,」他放下臉來說,「你問它做甚?」 「師父,你莫以為我有害人之意。只為我吃過人的虧,至今懵懂。有人說那是點穴,所以我問一聲。」 有此解釋,石秀的顏色複又緩和。「你先說,」他問,「是怎的吃了人的虧?」 「我先提一個人,不知師父可知道——報恩寺的海和尚。」 石秀心中一動,點點頭:「海和尚如何?」 「這賊禿是個花和尚。」張中立說,「他手下專有兩個人替他做那些見不得人的勾當,一個是個頭陀,俗家姓胡。這胡頭陀只替他跑腿,是個小角色。另有個人,可就非同等閒了,我吃虧就吃在他手裡。」 「噢,想來這和尚也會功夫?」 「不但會,還好得很。聽說是少林寺的,名叫悟先。」張中立喝了口酒,接著便談他們怎麼吃了虧。 據張中立說,有一日午間他多吃了些酒,神思困倦,天氣又熱,想起報恩寺寬大爽塏,是個納涼醒酒的好地方,便一個人晃蕩著膀子直奔那裡。 張中立的打算是覓個地方,好好歇個午覺,這自然以禪房為宜。佛寺是人人皆可隨喜之地,哪知竟有個小沙彌擋著,不教他進禪房。張中立不是什麼肯忍氣吞聲、不惹是非的人,兩下便吵了起來。 正吵得不可開交時,出來一個和尚,又高又胖,濃眉大眼,長得一副羅漢相。「他走過來,裝作勸架,只說:『施主休動氣,外面待茶。』說著伸手過來,拿我的膀子一托。」張中立左手扶著右手的肘後,比擬當時的情狀,「就這一下,讓我麻了半邊身子。我知道著了他的道兒,自己知趣,連聲答說:『好、好,外面吃茶,外面吃茶。』那和尚牽著我的膀子到了外面,也不知使的什麼手法,只在我腕子上捏了兩下,又是輕輕一抖,說也奇怪,頓時又不麻了。」 「這和尚,不用說就是悟先了?」快活三問。 「正是。」張中立說,「事後我仔細打聽了才知道。據說這悟先不守清規,被少林寺老方丈攆出山門,卻不知怎麼會在報恩寺掛了單,做了海和尚那廝的走狗。」 「怎說是走狗?」石秀問。 「如何不是?像那日他對付的情形,便似惡狗守門。」張中立問道,「師父,我那半邊身子麻,可是被他點了穴?」 「當然。點的是『軟麻穴』。」 「佛門子弟學這點穴,就見得他不是善類了。」快活三大搖其頭,「我聽說少林寺自達摩禪師留下了『十八羅漢手』強身健骨,便在荒山野寺,憑這十八手功夫,亦足可敵得住邪魔外道,何須學這狠毒的點穴?」 「是啊!」張中立緊接著說,「那日虧得我見機,不然被他點了重穴,不知是怎樣送的命,到死都是個糊塗鬼。」 石秀本是疾惡如仇的脾氣,此刻聽張中立和快活三話都說得在理,便又勾起了他那好打不平的本性,握拳在席上搗了一下,大聲說道:「這廝如此可惡!幾時我會會他!」 聽這一說,張中立又驚又喜。「師父,」他提醒他說,「那賊禿會點穴,師父可有把握破他?」 「點穴我不會,不過我懂穴道,那就不要緊了。」 「師父、師父!」張中立高興地喊道,「你老教教我!再遇著那賊禿時也好有個防備。」 於是石秀又一一指點,哪裡是「軟麻穴」,哪裡是「暗眩穴」,如何是「兩指點」,如何是「單指點」,又如何是「膝蓋撞點」。 「你只記住,致命的只有九個穴。」石秀把「腦後」「氣海」諸穴,交代得特別明白,特別叮囑:「我只懂如何護身,不懂點穴,更不會『解法』。你可千萬莫去瞎試,胡亂傷人。」 「師父請放心。若是我不聽你老的話,任憑處治。」 見張中立對「師父」這般敬重,快活三暗暗心喜。本想等他們混得熟了、交情厚了再開口商談,照眼前的投機,還等什麼? 於是到日落黃昏分手的時節,他將張中立拉到一邊,悄悄訂下了後約,約他明日中午在王六酒家吃酒。又格外叮囑,莫說與石秀得知! 第二天日中,張中立擎著個金絲鳥籠,逍遙自在地來赴快活三的約。一到王六酒家,快活三從小閣子裡迎了出來,攜著手進去一看,只見兩副杯筷,一瓶上好官酒,四個極精緻的冷碟,已擺設得停停當當,是專候客的模樣。 「快活三!」張中立笑道,「今日這頓酒,吃下去怕不落胃。」 「咦!這叫什麼話?」 「必是有事要支使我,且不是省力之事,不然不得這等破費!」 「你說這話也不摸摸良心?你少吃了我的?」快活三捺著他坐下,「閒話少說,先坐了吃酒。不是什麼費力的事,你儘管開懷暢飲。」 彼此原是玩笑開慣的,張中立便笑嘻嘻地坐了下來,說過兩句閒話,開口動問:「那『不費力的事』是什麼?」 「只要你跟你乾娘說一聲,將勝文放了出來。自然也不會叫她吃虧,三百兩白花花的銀子,她一個人捧不動!」 「還說不是費力的事!」張中立叫了起來,「三百兩銀子要她放勝文,只怕天王老爺去說都不成功。」 「不成功也要成功!這不是別人的事。」 「是你的?」 「我?」快活三笑道,「若是我,就算你乾娘肯了,勝文也不肯。」 「這話倒說得再實在不過。」張中立笑過了卻又皺眉,「我倒想不起,還有哪個是勝文看得上眼的?」 「天下之大,怎會沒有?」 「你說!」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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