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| 一四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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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打你個臭娼婦!」那人揎拳捋臂地說,「好大的架子,不來陪酒,與人說私語,你可懂規矩?」說著又是一掌劈了過來。 這一掌可打不著了,楊雄起手將他的膀子一托,沉著臉問:「尊駕如何不問青紅皂白就動手?」 「你什麼人,來管我的閒事?」 「天下人管天下事,容不得你這等猖狂!」楊雄一面說,一面便捏著他的腕子,往懷裡一帶,又往外一送。那人踉踉蹌蹌後退著,退到門邊,一跤摔倒在地。 「反了,反了!」那人氣得臉色紅中發青,向裡喊道,「怎不出來?」 用不著他喊,裡面已湧出七個了,四男三女:女的是官妓,嚇得紛紛走避,男的也都跟那摔倒在地的人一樣,一個個頭巾歪斜,臉色通紅,都吃醉了。 「怎的?」有個年紀最長、右手生了六個指頭的人問。 「這個待決囚攮的!剪了人的邊,還敢動手打人,真正沒有王法了!」 「慢來,慢來!」飛身上樓的石秀挺身上前,「我在樓下看得明明白白,是這廝先動的手!欺壓女子,不算好漢,來、來,要打架,我拼命三郎奉陪。」 就這兩下裡都在火頭上,眼看有一場群架好打,裡面小閣子裡閃出一個人來,高聲喊道:「莫動手,莫動手,都是自己人。」 這個人除卻石秀,兩造無不熟識:身材不高,天生一張笑臉,跟石秀一樣行三,只是外號不一樣,一個是「拼命三」,一個是「快活三」——此人家道殷實,守著祖上傳下來的大片良田,安分度日,倒是個守成之子。平生兩好,一樣是酒,一樣是朋友,兼以性情最隨和不過,終年醉顏在臉,笑口常開,所以都叫他「快活三」。提起他的本名王德偉,反倒無人知曉了。 「快活三!」挨打的那人,怒氣衝衝地指著楊雄說,「你倒說,這廝剪了人的邊,反要打人,有這個道理沒有?」 「休動氣!只當我得罪了你,我來賠罪。」說著,他一躬到地,笑嘻嘻地說,「孫七哥,你若是心不忿,便打我幾下。」 「伸手不打笑臉人」,何況與他無干。孫七略略扳回了面子,心裡好過了些,說一聲:「哪個要打你。叵耐這廝——」 「住口!」石秀吼道,「你這人好不講理,已有人來排解了,你還『這廝、這廝』的罵哪個?」 「啊喲喲,這位大哥好威風!」快活三又是搶著攔在中間,兜兒一揖,「休計較!那是人家的口頭禪,不算罵人。」接著又對楊雄說:「節級,看我薄面,讓一步。」 楊雄原知道自己有些理屈,而且尋歡取樂也不願鬧事,便樂得買他一個面子。「也罷!」他扯著石秀說,「看快活三的分上,算了。」 安撫了一面,事情就好辦了,快活三趕緊說一聲:「節級,我承情。」然後又安撫那一面:「孫七哥,不打不成相識,我做個小東,吃個和氣杯。」 孫七那批人,都是式微人家的子弟,有幾件光鮮衣服,也會兩路花拳繡腿,其實外強中乾,發不出狠。看這光景,自知不敵,能夠有快活三出頭打圓場,勉強繃住面子,自然是樂得趁熱收場。 「罷、罷,氣都氣飽了,哪裡還吃得下酒?不看你快活三的交情,哼!」孫七冷笑一聲,頓一頓腳,大聲喊道,「算賬!」 「會過了、會過了!」快活三推著他說,「孫七哥,你請,你請,我的小意思。」 總算吃著一頓白食,孫七心裡一高興,便把剛才的羞辱都丟到九霄雲外,而口中卻還不依不饒:「哪有這個道理?怎好教你破鈔!」一面說,一面雙手拉住快活三,似乎不讓他伸手到袖中去掏摸銀子。 快活三是見慣了這等行徑的,不慌不忙地答道:「孫七哥,你拉住我的手也沒用!別地方不敢說,這醉仙居,他們不敢收你的錢。」 孫七聽得這話,不勝怏怏然地搖頭道:「沒法度!這裡是你熟!搶不過你。」說著便放下了手,又說:「既如此,我老臉叨擾了,改天還席。」 「好說、好說!請、請。」 楊雄和石秀在一旁看著,不免好笑,心裡自然也見快活三的情,少不得要道聲謝,所以一直站著不走。到此時便是開口的時候了。 哪知快活三卻容不得他們開口,轉過身來,一把拉住石秀,臉看著楊雄問道:「節級,我要交你這位令友!」 「好、好,我來引見。」 一個傾倒于石秀的英雄氣概,一個覺得快活三是熱心有趣的老好人,所以一經引見,十分投契。三個人便占了孫七空下來的那間小閣子,剛剛坐定,金線踅了進來,已是重新梳了頭、勻了臉,一進門便發怨聲:「真正晦氣!無緣無故挨他一巴掌。」又推著快活三嬌嗔:「有你這樣的濫好人,還替他會賬。打了人還有白食吃,真正氣死我也!」 「三哥,你聽聽!」快活三以啞然失笑的神色看著石秀,「我貼了錢還落個不是,這口怨氣哪裡去出?」 「這世上原是好人難做!」石秀半真半假的,大有牢騷之意。 「好人難做也要做!來、來,好好樂一樂再說。金線,先取『花牌』來!」 每日供番的官妓,都在朱紅漆牌上,用水粉列明花名,就叫「花牌」。楊雄有心大大地請一請石秀,便攔著快活三說:「不用花牌了,只揀好的,儘管喚將來。」 這也是捧金線的場,極有面子的事,她自是欣然應承,卻又笑道:「節級,這位大爺貴姓?」 「姓石,行三,你只喚他三郎,是我兄弟。」 「噢,三郎!」金線浮起輕倩的笑容,重新拜了一拜,又問楊雄說,「三郎可有什麼知心的人?」 「想來還不曾有。」楊雄看一看石秀說。 「既如此,我替三郎做個媒。」金線問道,「只不知三郎喜歡怎的一路人?高矮胖瘦——」 「對!三哥自己說。」快活三在一旁接口,「金線是通天九尾妖狐,你只說得出樣兒,她就能覓得到。」 「什麼九尾妖狐?」金線打了他一下,「到你嘴裡,從無好話。」 石秀在風月場中,還是第一遭涉足,自不免靦腆,只連連搖頭:「不必、不必!」 「怎說不必?有酒無花,最煞風景!」快活三慫恿著說,「三哥、三哥,你快快道來,趁早好教她去覓。」 石秀依舊茫然無主。到底楊雄是結義兄弟,相處的日子多了,知道石秀的性情。「這樣吧!」他對金線說,「尋一個文文靜靜、不露張狂樣兒,卻又能言善道的,來陪我兄弟說說話。」 「這便難了,能言善道,多不文靜;文靜的卻又是鋸了嘴的葫蘆。待我想一想。」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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