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| 二二二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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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你並不知道我是為你打算,不然你就不會想都不多想一想,便生誤會。」 徐海赧然,因為自己一句言不由衷的敷衍話,為她揭穿了。低頭想一下,用一種讓步的語氣說道:「如果你一定要我找一個能代替你生育的女人,我找就是。」 「一定要找,快快去找。不過,明山,這個女人,不光是代替我生育。這一點,你先要明白。」 「我可不明白。」徐海率直答說:「還要代替你甚麼?」 「還要代替我安慰你客中寂寞,照料你客中起居。」 「那當然。要找當然要找個合意的,不能自尋煩惱。」 「對了!你盡量找你合意的,你不必擔心我將來會吃醋。不會!」王翠翹斬釘截鐵地說:「永遠也不會。」 徐海笑了,「盛情可感!」他拱拱手半開玩笑地說:「謹遵臺命。」 王翠翹也笑了,是確實感到欣慰的笑。徐海感動敬佩之餘,亦不免困惑,他從未見過不妒的女人;更未見過她這樣不妒的女人,真不知道她心裏存著甚麼想法,才有這等寬宏大量的態度。 「說實話,我亦真希望你多生幾個兒子。」王翠翹說:「那樣才可以過繼一個給我王家。」 「那容易,將來讓你自己挑一個就是。」 「好!一言為定。」她還伸出小指來,跟徐海勾一勾,顯得很認真地。 *** 一上午的功夫,都談妥當了。九月十九是宜於遠行的黃道吉日,徐海搭毛海峰的船出海東行。 「還有四天,」羅龍文說,「替你餞行的日程都排定了,今天是我,明天胡朝奉,後天胡總督。臨行前夕給你留出來,讓你自己安排。」 「費心,費心!」徐海想了一下說:「臨走前一天,我想請一請我那未來的丈母娘,煩你作陪。」 「一定奉陪。」 「還有件事。」徐海又說:「動身那天,翠翹一定要送我上船,你看方便不方便?」 於是,羅龍文將九月十九一早如何動身上船,遣派車轎何時來接,重新作了一個詳細的約定,方始告辭而去。 徐海送客出門,由夾弄走回後院,剛進垂花門,陡覺耳際一亮,弦聲圓囀嘹亮,恍如在杭州龍井做和尚的時候,春日閒步,在千絲萬絲的柳浪中,聽得此起彼落的黃鶯爭鳴一般,不由得停住腳,悄然靜聽。 大弦嘈嘈,小弦切切,聞聲見影,真不相信王翠翹那雙手勾抹彈挑,五指翻飛,竟有如此靈活——這是他第二次聽得王翠翹彈琵琶;心迷五音之中,不自覺地有著微微的失悔,相處這麼多日子,竟會忽略她這一手絕技,從未要求她彈過一次,實在是一大可惜之事,也是一件很說不過去的事! 轉念至此,急於要向王翠翹表明歉疚的心情,但剛一舉步,又停了下來;因為琵琶之外,更有一縷淒切的聲音,送到耳邊。凝神細聽,是王翠翹在唱: 秋日多悲懷,感慨以長嘆, 終夜不遑寐,敘意於濡翰。 明燈曜閨中,清風淒以寒; 白露塗前庭,應門重其關; 四節相推斥,歲月忽欲殫。 壯士將出征,戎事將獨難。 涕泣灑衣裳,能不懷所歡? 「歡」字剛終,繼以長嘆。少停弦音又響;這一次是比較清越高亢、節奏較快的歌聲: 秋風蕭瑟天氣涼,草木搖落露為霜;露為霜! 「霜」字唱完,子弦「噠」地一響,另起過門;徐海覺得調子很熟,細想一想,略有「山坡羊」的味道。繼續再聽,唱的是: 群燕辭歸鴰南翔,念君客遊多思腸,多思腸! 慊慊思歸戀故鄉,君何淹留寄他方,寄他方? 賤妾煢煢守空房,憂來思君不敢忘,不敢忘! 不覺淚下霑衣裳。援瑟鳴弦發清商,發清商。 短歌微吟不能長,明月皎皎照我床,照我床。 星演西流夜未央,牽牛織女遙相望,爾獨何辜限河梁? 吁嗟久,爾獨何辜限河梁? 尾音曼長,搖曳不已;漸細漸弱,歸於寂滅。徐海心頭酸酸;忽然發覺眼眶發熱,才知道自己哭了。 流過眼淚,心裏比較好過些,自己想想有點不好意思。舉袖拭淨了淚痕,方始穿天井,上台階,及門一望,王翠翹已放下琵琶,手持眉筆,在一本冊子上不知寫些甚麼? 「彈得好,唱得更好!」徐海說道:「我竟錯過這麼多日子,真正荒唐!」 王翠翹微笑著,眼中也隱隱有淚光。可是徐海不以為異,將心比心,他認為她也是為她自己的聲音感動了。 「你在寫的甚麼?」 「你看!」 將她那本宣紙所訂的小冊子接到手裏一看,上面抄著好些詩句,剛才所唱的兩首也在上面。詩句旁邊註著的符號,有尖角,有圓點,有直槓,這在徐海就莫名其妙了。 「這是我好幾年的心血。」王翠翹說,臉上有矜持而感傷的表情:「在這面琵琶上,我下了十幾年的功夫,彈得好壞不說,琵琶的妙處,至少我是完全摸得到的。這幾年,我陸陸續續也譜了幾首曲子,不管成不成腔調,總是我自己的東西。想想不忍埋沒,拿它重新理一理,也是一點不忍『廣陵絕響』的私意。」 「絕響!」徐海心頭一震:「翠翹,這話怎麼說?」 「你看我,」王翠翹自嘲似地說:「半瓶醋就容易鬧笑話,一不小心就用錯了典故。」 「不!『廣陵絕響』是個很普通的典故,你何至於用錯?莫非……」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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