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二二三


  「你不要說下去,也別嫌忌諱。」王翠翹搶著說:「我跟你一說,你就不會誤會了,等你一走,我沒有甚麼事,一個人關在家裏,只陪我娘也氣悶;再說,我到底不是陸家正牌的小姐,所以我打算把我娘接了來住,另外收幾個願意學琵琶的女學生。收了學生,總得有東西教她們,所以把自己的一點心血,拿出來理一遍。我譜的曲子能夠流傳出去,不就不會埋沒了嗎?」

  「這一說還差不多。但願我回來的時候,你的學生都學得很好了。」徐海丟開此事,將九月十九動身上船的細節,以及羅龍文等人排日餞行的事告訴了她。

  「這是你們爺兒們的事,與我無關。」王翠翹問:「他們邀了阿狗沒有?」

  「我想一定會邀他作陪的。」

  「那好,你們兄弟倆去赴宴,我正好抽空去走走。」

  「到哪裏?」

  「看我師父。我想今天晚上就住在庵裏,明天上午叫阿狗來接我。」

  「好嘛!」

  「還有。明天下午我想到平湖去看看我娘。」

  「那,明天上午就不必回家了;由庵裏一直到平湖豈不省事。」

  「到時候再看。」

  「十八那天呢?是不是把你娘也一同請來,敘一敘?」

  「那可以不必。我在想,倒是毛海峰,要請他吃頓飯,是人情上不可少的。」

  「也好!都聽你的安排就是。」

  於是,王翠翹作了決定,就在九月十八臨行前夕,請毛海峰吃飯,作為餞行,陪客只是阿狗一個。

  「何不把羅師爺或者胡朝奉請來作陪。」

  「不必!」王翠翹說:「我是要讓毛海峰知道,我們當他自己人。」

  徐海領悟得到她的意思,但覺得並不需要這樣拉交情,只是不忍掃她的興,所以無可無不可地同意了。

  ***

  到了那天是王翠翹親自下廚治庖。而且席間還特意出來敬酒。

  「毛大哥!」她用這親切而尊敬的稱謂叫毛海峰,「阿海到了五島,種種要請你照應;一切都在不言,請你乾一杯酒。」

  「言重,言重,嫂子!」毛海峰躊躇著說:「你這樣子鄭重其事,這杯酒我倒不敢喝了。」

  「喝,喝!」徐海推推他的手,「我們的交情,沒有商量不通的事,你怕甚麼?」

  「這話不錯!嫂子,阿海跟我不分彼此,別的不敢說,禍福同當。」

  「能這樣,我還擔甚麼心?毛大哥,你儘管喝這杯我敬的酒。」

  「好,好,從命,從命!」

  毛海峰乾下酒,還照一照杯。冷眼旁觀的阿狗,聽出王翠翹的意思,她還是在擔心徐海的安危;所以聽到毛海峰「禍福同當」的承諾,便已滿足,因為所求即是如此。可是,他覺得這個承諾是不夠的。

  「毛大哥,」他也跟著王翠翹叫,「我有個不情之請,不知道說了你會不會生氣?」

  「不會,不會!我生甚麼氣?」

  「那麼,請毛大哥乾一杯,我才會相信毛大哥不是真的生氣。」

  毛海峰笑了,「兄弟,」他說:「平常看你很爽脆,今天怎麼跟小姑娘似地牽絲扳藤?」

  「我領毛大哥的責備,實在是因為過於關切我姐夫的緣故。我姐夫一個人去,說實話,我真的不大放心!老船主跟你,當然決不會做一點點對不起朋友的事;不過,我聽說老船主在那裏的處境也很艱難。倘或出甚麼意外,毛大哥,千萬要請你照應。我的不情之請是,」阿狗特意頓一下,才一個字一個字說出來:「無論如何要請毛大哥還我一個活的徐海。」

  聽得這話,毛海峰的臉色一變,可是隨即又恢復常態,「這不消說得的。一定還你一個活的徐海。」他說:「倘或不能還,是因為我自己也活不成了!」

  這比禍福同當又進一步,是生死相共的意思。阿狗一言不發,撲翻在地,以大禮向毛海峰致謝。

  ***

  送上船,看徐海安頓略定,說了些珍重的話,羅龍文向阿狗使個眼色,又呶一呶嘴,意思是可以下船了,容王翠翹跟徐海再說幾句體己的話。

  「再坐一會!」徐海發覺了,搶著先說:「還早!」

  「不早了!日子過得也很快,幾個月一晃眼,後會有期。」羅龍文站起身來,率直說道,「我跟小李到甲板上看看,你跟翠翹還可以說幾句話。」

  目送他們離艙,王翠翹兩次欲言又止,徐海不免奇怪地問:「怎麼了?有話不說!」

  「話說得夠多了!恐怕你都記不得。」

  「沒有的事!你的話,句句記得。」

  「那麼,我倒問你,哪句話最重要?」

  「這,」徐海笑道:「句句重要。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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