| 學達書庫 > 高陽 > 草莽英雄 | 上頁 下頁 |
| 一一八 |
|
|
|
「大人!」阿狗有些性急的模樣,「洪東岡亦非釋放不可!不然羅師爺的性命不保,洪東岡的手下一定饒不過他。」 這使得阿狗遭遇到了極大的難題。在情勢上,堅持要求釋放徐海,名正言順,所以不管態度如何強硬無禮,胡宗憲不能不容忍,而洪東岡的情形與徐海大不相同。不可相提並論,也就無法強責胡宗憲必須釋放洪東岡。 可是,洪東岡如果不能與徐海一起脫險,不僅道義上對張懷無法交代,而且事實上亦不能取得張懷的支持,合力維持局面。這一點不能不明白告訴胡宗憲,極力爭一爭。 經過懇切的說明,胡宗憲勉強答應,將洪東岡與徐海併作一案辦理。而阿狗則又表示,要聽到確實信息,再回桐鄉,胡宗憲無奈,只好立刻去見趙文華。 *** 看完羅龍文的信,趙文華的臉色很不好看,胡宗憲不免憂疑,不知他何以有此表情? 「汝貞!」他說,「這羅小華,究竟幫誰?」 「華公何出此言?」胡宗憲答說,「羅小華忠心耿耿,決無可疑。」 「我看,他是受了脅迫,才寫這封信的。」趙文華搖搖頭,將信遞回給胡宗憲。很明顯地,是無可商量的表示。 胡宗憲深悔處置失當,應該作為自己的意思,有所建議,不該將羅龍文的信給他看,變成受人要挾,不得不聽,在氣量狹窄的趙文華,心裏當然很不舒服。 事已如此,只得將錯就錯,索性威脅他一番。主意打定,便即擺出憂形於色的神態說道:「華公,即令羅小華是在受脅迫之下,寫的這封信,可是他說的話,是實在的情形,不能謂之為危言聳聽。」 「何以見得?」 「事情很明顯地擺在那裏。狗急跳牆,人急懸樑,逼得他們急了,甚麼事都做得出來的。」胡宗憲說,「倘或華公一定堅持原來的主意,拿徐海與洪東岡視作叛逆,一起治罪,我自然只有聽命的分兒;不過有一點我不能不先陳明,也就是說,請華公先答應我的一個要求。」 「呃!」趙文華問:「甚麼要求?」 「請華公從速移駕杭州。」 「這,這是為甚麼?」 「我接到報告,說為徐海不平的人很多,其中有些人跟徐海有生死相共的義氣,恐怕會作出不利於華公的舉動來。果真如此,我的責任擔不起,杭州,我完全能夠控制,可以負責保護華公。」 一聽這話,趙文華臉色都急白了,「他們敢!」他色厲內荏地說:「我倒不信。」 「寧可信其有,不可信其無!」 胡宗憲說到這裏,做出萬般無奈的樣子,頓一頓足,頹然長嘆。這樣的表情,越發惹起趙文華的驚疑。 看他的臉色,猜到他的心裏,胡宗憲自喜得計。這一下對症發藥,一定可以將他嚇得讓步。 哪知一念未畢,趙文華吼了起來:「你別嚇我!汝貞,我告訴你,」他轉為很嚴厲的態度,「我絕不放那兩個賊酋,我也不到杭州。看他們其奈我何?」 胡宗憲與趙文華相識以來,還是第一次碰他這麼大一個釘子,心裏當然很不高興;卻又不敢發作,因而臉色越發難看,一陣青、一陣紅,好久都不能復常。 在這難堪的沉默中,趙文華當然要反省,自覺是太過分了些,便放緩臉色加以撫慰。 「汝貞,」他說,「不是我堅持己見,實在是於你我的前程,大有關係。昨天還接到東樓的信,說已有人做好洋洋灑灑的大文章,等著向皇上奏賀削平大難。你想,是這樣子的期待,不弄得漂漂亮亮的,行嗎?」 「華公的意思我知道,無奈事情不容易。在桐鄉的賊贓,如果一火而焚,只怕華公在各方面更不好交代。」 「這,我也想到了。」趙文華答說,「目前對賊酋是採取軟禁的辦法,就是要讓他們投鼠忌器;燒了賊贓,諸酋罪無可逭,必死無疑。我想,你不妨再騙他們一騙,叫他們寫信回去,決不可輕舉妄動!」 「這當然可以辦到,而且一定有效。可是,能騙得幾時呢?」 「騙得一時是一時。」趙文華說,「蛇無頭而不行,小嘍囉雖眾,容易收拾。我也不信他們之間會講甚麼義氣,敢來行刺!」 他越說,頭仰得越高,到後來竟是無視於胡宗憲,一個人仰天在自說自話了。見此光景,胡宗憲知道多說無益,且先照他的話,將軟禁在平湖的諸酋先安撫下來再說。 然而對阿狗如何交代呢?胡宗憲坐在轎子裏,不斷在自問,直到快至府第,靈感突生,想到了一著險棋,定神細想了一會,覺得這步險棋,大可一走,但要非常小心。 回府立刻派人將阿狗找了來,在書房接見,「怎麼辦?」他一看到阿狗就頓足,「我甚麼話都說到了,哪知趙大人竟像吞了秤砣似地,鐵了心了!」 接著,胡宗憲將趙文華交涉的經過,細細說了給阿狗聽,一再申述,趙文華不相信會有人敢向他行刺。不受恫嚇,事情就難辦了。 阿狗聽罷,氣憤憂急,不由得便問:「那麼,徐海就這麼不明不白做了冤鬼?」 「話不是這麼說!我的本心你是知道的,只要有法子救他,我一定照辦。我知道你也很有計謀,不妨仔細想一想。」說到這裏,胡宗憲起身說道:「你就在這裏坐一會,我批完幾件要緊公事,馬上回來。」 這番舉動,過於突兀,使得阿狗簡直無法揣測他的用意,所可斷定的是,胡宗憲的舉動,必有深意在內,該靜下來好好想一想。 就在他困惑迷茫之際,已走到書房門口的胡宗憲卻又站住了腳,轉身問道:「聽說你讀過書?」 「胡朝奉教我的。」阿狗答說,「識得幾個字,不敢說讀過書。」 「聽你這兩句謙虛的話,倒真是讀過書的。」胡宗憲指著茶几說,「你不妨看看書、解解悶。」 舉動言詞越發詭異了。阿狗怔怔地目送他的背影消失,發了一會呆,驀然意會;三腳兩步走到茶几前面,抓起那本書細看。 書是攤開著的,翻過來看封面,簽條上題著:敕撰「太平廣記」六個字。阿狗恍惚記得聽胡元規談過,宋朝有四部大書,每部都有幾百上千卷,如果真是宋版而又完整無缺,是很值錢的東西。倘有人拿這些書來當,便是大客戶上門,應該請到櫃房裏來議價。 然而「太平廣記」是部甚麼書?阿狗卻完全不知。翻到第一頁看,只見印著分類總題,名為「豪俠」;再看攤開著的那一頁,第一行是「卷一九五」;第二行是「紅線:楊巨源撰」。 他看過戲文「紅線傳」,只記得紅線是位飛簷走壁、來去無聲的俠女,卻不甚記得其中的情節。因而掩卷沉思,希望喚起回憶,誰知就在將書合攏的當兒,掉下來一張紙條,上寫六字:「八月初九閱畢」;墨瀋猶新,認得是胡宗憲的筆跡,再算一算日子,不由得大為驚奇——這天正是八月初九。 於是一連串的疑問和想像,在他心中浮起,恍惚意會到,胡宗憲暗示他看的,正是這篇「紅線傳」——這篇小說中說:唐朝潞州節度使薛嵩,有個兒女親家,是魏博節度使田承嗣,由於患了肺熱症,想移鎮河東。因而不顧姻親的情分,召募勇士,打算吞併高爽的潞州,「納其涼冷,可以延數年之分。」 薛嵩的勢力不敵田承嗣,得此信息,日夜憂悶,計無所出。他家有個青衣侍兒紅線,善彈月琴,又通經史;薛嵩重用她執掌機密文書,號為「內記室」。此時見薛嵩好些日子寢食不安,叩問心事;薛嵩長嘆一聲,將田承嗣的陰謀,細細告訴了她。 |
| 學達書庫(xuoda.com) |
|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 |