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| 一九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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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是!」牛道存轉臉朝南,咳嗽一聲,徐徐說道:「本縣大老爺奉巡撫衙門札子:海盜汪直,在押解省城途中,餘姚縣城南三里紫陽觀前脫逃無蹤。或者已經潛來省城,應該多方查緝。現奉堂示:『各自當心,一體緝拿!』」說罷,將公文放回公案,悄步回歸行列。 「這汪直是徽州人。如果他想逃回徽州,一定先要到杭州。」譚兆奎說道:「徽州人會開當鋪,杭州的當鋪,那幾家是徽州人所開?你們要查明白了,多多留心。」 「是!」牛道存答應著。 「還有,徽州出筆墨紙張,所以箋紙莊也要細查,看看可有哪家,膽敢容留汪直?」譚兆奎又說:「這是一件大案。大家務必用心去查緝,抓到了汪直,本縣賞銀一百兩。」 因為是懸了賞,財帛動人心,堂下不約而同地嗷然應聲,整齊畫一,如打了個暴雷似地。 譚兆奎愛擺官派,對這一聲暴諾,覺得十分過癮,一高興之下,隨又宣佈:「查到汪直蹤跡的,賞銀一百兩,等要犯抓到,本縣另有重賞。」 「喳!」堂下又是響亮地答應。 「退堂之後,牛道存跟周二到『簽押房』來!我另有話說。」 簽押房是縣官辦公的地方,照縣衙門的規制,總在花廳後面,上房西首,由大堂進去,得有一段路。牛道存就在這個過程中,已悄悄囑咐了周二,不可隨便附和縣官的話。 「你們兩個是我得力的人,我可要格外託你們,務必多費心,多出力,將汪直捉拿到手。」譚兆奎興奮地說,「巡撫對這件案子,十分重視,你們幫本縣露一露臉,我自然見你們的情。」 「是!這一案關係著大老爺的前程,書辦跟捕役豈敢有絲毫疏忽。回大老爺的話,剛才大堂上懸下賞去,事情就難了!」 「怎麼?」譚兆奎七分詫異、三分不悅,「重賞之下,必有勇夫,懸賞有甚麼不對?」 「勇夫在這裏!」牛道存將手往旁邊一指,先捧一捧周二,然後又說:「書辦不敢說大老爺懸賞不對,怕的是打草驚蛇,將汪直嚇跑了。」 「啊,啊!」譚兆奎恍然大悟,「既然如此,你剛才在堂上怎麼不說?」 「大老爺令出如山,書辦在那種地方,怎麼敢駁大老爺的回?」 這句話很動聽,譚兆奎心服了,「看起來是我欠考慮。」他搓著手說,「如今,該怎麼補救呢?」 「只有一法,請大老爺再下一道手諭:緝拿要犯,只許私下查訪,不准騷擾徽州人所開的當鋪、箋紙店等等,違者重辦不貸。」 「好!這個辦法好!」 譚兆奎欣然提筆,按照牛道存所說的意思,一揮而就,寫完交下,隨即由周二趁大家還未散去之前,趕到班房裏去宣佈。 「大老爺,書辦有句話,怕不中聽。不知該不該說?」 譚兆奎對牛道存的印象已經改變,所以立即和顏悅色道:「不要緊,不要緊,你說!」 「說老實話,像這樣的案子,扎手得很,犯不著自找麻煩。」牛道存不便直指譚兆奎躁進冒失,便作了個譬仿,「譬如書辦,自告奮勇,在大老爺面前拍胸擔保,一定有辦法捉到汪直。捉到了固然有面子,如果捉不到,大老爺心裏會怎麼想?」 會怎麼想呢?譚奎兆設身處地去體會,當然是輕視牛道存:這個小子,只會吹牛!這樣一想,頓如芒刺在背,侷促不安地問說:「那,那我應該取何態度呢?」 「依我說,大老爺只好不求有功,但求無過。在巡撫大人面前,當然要表示盡力協助,絕不會因為是軍犯而分彼此。」 譚兆奎到底是兩榜進士出身,聽出牛道存話有含蓄,地方官只管緝捕雞鳴狗盜之徒,像汪直這種海盜,出動大軍圍剿,且由巡撫親自指揮主持,性質不同。而且押解汪直,由軍營派兵監護,事前並未通知所經各縣,出了事地方官自然不能負責。不過看在公事分上,理當從旁協助;抓到了是意外之功,抓不到亦不會受甚麼處分。 一想通了,越發對牛道存另眼相看,「你說得不錯。」他很坦率地,「我就照你的意思做。不過,暗底下,你仍舊要上緊!」 「那是一定的。書辦也巴不得大老爺有面子,衙門裏上上下下都好沾光。」牛道存感於縣官的信任,覺得不妨先透一點好消息,「大人請放心,書辦督促捕役,暗底下上緊去辦,有半個月的功夫,事情大概就有眉目了。」 *** 話是這麼說,其實呢,牛道存不但不「督促上緊」,反而關照周二有意無意地在茶坊酒肆放空氣,汪直脫逃這一案與縣衙門無干。 他們的說法是如此,冤有頭,債有主,辦公事要有分寸,不該管的事,不可以亂插手,不然一定搞得灰頭土臉,自討沒趣。汪直是何許人物,一百多兵丁押解,眼睜睜看他逃走,錢塘縣的捕快又有甚麼把握,能拿他捉到手?再說,汪直又不是甚麼下三濫的小毛賊,也沒有在杭州做案,河水不犯井水,落得「城隍山上看火燒」,放些交情給汪直,只有好處沒有壞處。 這些話當然會傳到徐海耳中。說來入情入理,先使他相信了一半,到處留心,冷眼細看,果然沒有甚麼動靜,便又相信另一半。因此,本來是日中、深夜,趁王九媽客人較稀時,才溜入王翠翹的妝閣,悄悄溫存一番,五、六天以後,就公然來去,甚至日以繼夜,以勾欄作逆旅了。 然而王翠翹卻起了疑心,「阿海,我倒問你;你這趟到杭州來,到底是做甚麼?」她故意板起一張粉臉,「要說實話!」 「說實話,是來看病。」 「甚麼病?」 「相思病!」徐海笑道:「來請你治我的相思病。」 「我拿刀殺了你!抽你的筋,剝你的皮。」王翠翹氣得狠狠在他背上捶了一拳。 「唷!唷!」徐海有意喊痛,裝出委委屈屈的聲音:「說實話你又不相信,我還有甚麼事,還不是想來看看你。」 王翠翹又惱又氣,但也又愛又憐,想一想,正色說道:「那我再問你,頭一趟為甚麼不大大方方地來,倒要先找箋紙店的小徒弟來探路?」 「還不是為你。」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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