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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八


  牛道存又驚又喜,想到「包你有莫大的好處」這句話,便片刻忍耐不得。直奔回家,去拆第三個信封,只見第一句話就是:「你相信了吧!」他當然相信了!急急看下去,是命令式的語氣:

  「牛頭,你不必多費心思去猜測,只聽話就是!從今天數起,到第十四天上午,再拆下個信封,內有錦囊妙計,照計行事,可立大功。如此時就拆,計策不靈,悔之晚矣!切切至要。」

  牛道存心癢難煞,幾番伸手出去,要撕封口,卻又不敢。這樣自己跟自己找了好半天的麻煩,終於狠一狠心,將信送入抽斗,並且下了鎖。

  決心一下,牛道存恢復冷靜了,通前澈後地想過一遍,成竹在胸,便覺得十分閒逸。早早上床,一覺睡足,正是雞鳴時分,這天恰好是「卯期」,藉著「應點」為名,不動聲色地一早到了衙門裏。剛剛坐定,捕頭周二便跟了進來了。

  「昨天晚上不敢來打攪你老!」周二問道:「出了件大案,你老知道不知道?」

  「你是說,汪直脫逃那回事?」

  「是啊!你老怎麼知道的?」

  「昨天晚上我正好在巡撫衙門看朋友,聽到這個消息。事不干己,我也懶得多問。」

  「啊!啊!」一句提醒了周二,欣快地說道:「我們只管抓強盜、捉小偷,這種案子,自有軍營裏去管,不必我們瞎起勁。」

  「話也不是這麼說!」牛道存自己又把話拉回來,「倘或巡撫衙門一層一層交下來,我們還是免不了麻煩。周頭,你記住了,不可多事,也不可怕事。茶坊酒肆,叫弟兄們『帶隻眼睛』,放在肚裏,回來告訴你聽了,我們再商量。」

  「牛爺說得是,我馬上去關照。」

  「不必忙!」牛道存問道:「你聽得些甚麼?」

  「說是在餘姚縣脫逃的,有個王善人嫌疑很重,餘姚縣派了人連夜趕了去,晚到一步,撲了個空,只好掃興而歸……」

  「慢來!」牛道存打斷他的話問:「既然王善人嫌疑很重,就應該帶到縣裏問話啊?怎麼說是掃興而歸?」

  「那王善人是大鄉紳,餘姚縣惹他不起,碰他不動!」周二又說,「好在押解的軍官,倒不是半吊子,一口承認,該殺該割是他的責任,與地方無干。餘姚縣總算運氣還不錯!」

  「那麼,押解的軍官到杭州了?」

  「到了!昨天晚上到的。餘姚縣派人陪到杭州,一路像孝子賢孫伺候上人那樣,差使辦得很窩囊!」

  「你錯了!」牛道存說,「你該說,辦得很漂亮!餘姚縣出了這麼大的麻煩,有人擔干係,乖乖到杭州來投案,窩囊些甚麼?倘或伺候得不周到,那軍官想想懊惱,隨意攀上兩句,餘姚縣『吃不了兜著走』,那才窩囊到家了!」

  想想果然。「到底你老老公事,看得透。」周二心悅誠服地說。

  「閒話少說。」牛道存正色叮囑:「回頭堂上『點卯』,問起這一案,你看我的眼色行事。」

  「是!」答應是這樣答應,周二卻免不了困惑,終於問了一句:「牛爺,怎麼說是看爺眼色行事?」

  「譬如,堂上問到你,你就推到我身上,我說不明白這一案的首尾,你就不必多說多話。」

  「原來這樣!」周二恍然了,「不是看你老的眼色,是聽你老的話風。」

  就這時聽得「打點」的聲音,是伺候升堂的信號,於是牛道存與周二相偕而出,到大堂站好了班,靜候知縣點卯。

  杭州府錢塘縣的知縣名叫譚兆奎,新科進士,初入仕途,銳於進取,每逢卯期,必定親自按照名冊,一一呼點。而這天卻是例外,升堂落座,不看名冊,只看堂下,環視了一周,開口問道:「牛道存來了沒有?」

  牛道存就站在公案前面不遠。六房書辦,照六部的序列:吏、戶、禮、兵、刑、工;刑房書辦在西面,位於兵房書辦之次。他知道這位「大老爺」是近視眼,中了進士,成了新貴,照當時風氣,「題個號、娶個小」,自題的別號叫「明齋」,娶的小太太是個白麻子,卻以他雙目不「明」,直到半年之後,方始發覺。如今牛道存在咫尺,不為所見,亦無足為奇,他便踏出一步,高聲應答:「書辦在!」

  「牛道存,我剛接到巡撫衙門的文書,你不妨看一看!」

  「是!」牛道存從容不迫地在公案前面接取公文;就著公案上的燭光,細細看完。果然不出所料,是朱紈告知府縣,緝捕脫逃的汪直。

  「牛道存,你的意思怎麼樣?」

  「要請大老爺示下,書辦與差役方好遵辦。」

  對他的答覆,譚兆奎覺得很滿意,點點頭說:「是半夜裏接到的緊急文書。我想今天是卯期,三班六房都在這裏,正好當眾宣示,各自留心,上緊緝拿。」

  牛道存心想,這位「大老爺」在公事上頭是外行,類此案件,最好挑選得力人手,秘密部署。當眾宣示,風聲一播,要捉的人早已逃之夭夭。不過這話不便當堂辯駁。好在胸有成竹,且自由他。

  這樣想停當了,便躬身問道:「請大老爺的示,是不是由書辦承命宣示?」

  「對!你跟大家說吧。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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