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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九五


  「前半段照你的辦法。後半段要分兩方面來做。一方面不惜千金,訪求絕色,兼程趕上去,最好能在華公到京之前追上,作為彌補;一方面讓陸太婆寫信給錦衣衛陸大人,到京見了面,陸大人向華公打個招呼,說兩句好話,華公莫非真的不依不饒。自己要跟陸大人去結無謂的怨?」

  「果然如此,當然沒有話說。只怕辦不到。」

  「辦不到就不做。」

  趙忠沉吟一會答說:「照我看,很難。第一、千金易得,絕色難求;第二、錦衣衛陸大人,雖是陸太婆的胞侄,可是做侄兒的,大成疑問。」

  「是的。不過我可以這樣說,有人有錢,訪救絕色不算太難;至於錦衣衛陸大人肯不肯聽陸太婆的話,外人不得而知。

  陸太婆是很直爽的人,我可以老實問她:令侄對你這位嬸母是不是很尊敬?你說的話管不管用?請你實說。我想,她沒有理由氣我。如果她表示沒有把握,此事就算作罷。老趙,你看行不行?」

  「能這樣,還有什麼不行。好了,就這麼說了!你請趕快去進行吧。我這裡亂糟糟地,也不留你坐了。」

  出得趙家,冷風迎面一吹,有點昏沉沉的頭腦,立刻便輕鬆了。回想所談出來的結果,羅龍文不免得意,然而麻煩也還很多,不覺歎口氣在心中自語:趙文華,趙文華,你真是小人之尤!

  一路想心事,一路輕搖馬鞭,不知不覺又到了總督衙門,發現胡宗憲的儀從,正在喝茶休息,知道他已從趙文華那裡回來了,索性就見一見,談一談。

  「眼前總算過去了。」胡宗憲一見他的面就這樣說:「還有三天,謝天謝地,總算去了個附骨之疽。」

  這是指趙文華三天后班師而言。羅龍文問道:「他怎麼說?」

  「居然很大方,一諾無辭。」

  羅龍文心中一動,訝異地說:「這很難得啊!」

  「算是臨去秋波。不過,我也有點奇怪,料想他總還要問那麼一兩句,譬如什麼時候送進京之類,而居然沒有。」

  「他雖不問,事情還是要有個交代,我跟趙忠談過了。」羅龍文將經過的情形,細細說了一遍。

  「很好,很好!」胡宗憲連連點頭:「這樣做法,大家不傷和氣。事不宜遲,請你趕緊去辦吧!天水氣量狹,早一點讓他心裡舒坦的好。」

  「請放心,不會誤事。」

  「當然,也不忙在這一刻。天水要走了,以後做事比較容易了,我有許多計畫,想跟你談談,你如果沒事,就在這裡喝酒。」

  羅龍文欣然從命,賓主倆在書齋中小酌閒談。胡宗憲大抒抱負,要修海塘、興農桑,很有步武肅王,在浙江長留遺澤的打算。羅龍文只是靜靜地聽著,一聽聽到傍晚,才興盡而散。

  回到典當不久,胡元規也從退廬回來了。想不到的,還有阿狗,更想不到的是,兩人神色有異,不但笑容全無,而且大有隱憂。

  「怎麼回事?」

  「恐怕出亂子了!」胡元規問:「小華,你可聽說了什麼沒有?」

  羅龍文茫然不省,「我沒有聽說什麼!」他說:「跟胡總督喝了一下午的酒,此刻才回來。」

  「胡總督找你什麼事?」

  「很傷腦筋,很叫人生氣的一件事,此刻沒事了。」

  「說了半天,到底是什麼事?」

  「是翠翹有點麻煩——」

  「完了!」阿狗失聲而喊:「一定讓他賺走了!」

  羅龍文越發詫異,「你說什麼?」她問:「誰賺了誰?」

  「沉著下來!」胡元規撫一撫阿狗的肩,「你先不必往壞的地方去想。我們先把事情弄清楚。」

  胡元規所講的情形簡單,但亦很突兀:中午時分,退廬臨河的後門,開到一條非常華麗的畫舫,下來一名武官,登門求見陸太婆,說是奉了趙大人的命令,因為陸太婆與王翠翹為趙老太太補祝壽誕,極其費心,深為感激。班師在即,特地以「年家子」的身分,派遣坐舟,邀請陸太婆「母女」回嘉興法雲庵,容他當面道謝。

  「陸太婆跟我來商量,是不是要赴約?」胡元規語聲低微地說:「小華,你想,派來的武官,雖未見面,也有個耳聞,確是天水面前得力的楊千戶,船更不假,除了他的坐舟以外,連總督的船都沒有它漂亮。礙於情面,似乎不能拒絕,我跟小兄弟也商量了,認為不妨赴約。錯是錯在我們沒派一個人跟著船護送——」

  「不必談這些了!」大為緊張的羅龍文搖手打斷他的話:「你只說,以後如何?」

  「後來,」胡元規指著阿狗說:「我跟小兄弟兩個人談起來,越談疑問越多,再想到總督不能來道賀,反而特地來邀你到嘉興,必有非常的變故。兩件事是不是相互關聯不知道,不過,天水真有這番當面道謝的意思,應該會跟總督談。而總督給你的信上,並沒有提起這件事。這樣幾方面合在一起來看,疑雲重重。所以我們兩個決定儘快回嘉興。」

  「趕回嘉興,」阿狗接口,「直奔法雲庵。一問,根本未見陸太婆!羅師爺,你說人會到哪裡去了?」

  羅龍文搓搓手,頓一頓足,痛苦地說:「完了!功虧一簣!」

  「這話,」阿狗率直地搖搖頭:「不懂。」

  「現在沒有功夫細說。已經羊落虎口了!」羅龍文說,「長話短說,是翠翹的一段冤孽,天水非得之不能甘心!楊千戶不假,船亦不假,是天水蓄意要將翠翹起到手再說。此刻,你們聽我的話,不要跟我急辯:第一、你們兩位,該有一位趕回退廬,安撫明山;第二、趕緊找陸太婆,一切都要等到跟陸太婆見了面才談得到。」

  胡元規與阿狗面面相覷,而表情不同,一個沮喪,一個憤怒,彼此克制著,對羅龍文所說的話,亦就想不起應該答覆了。

  「這樣,」羅龍文手撫著阿狗的肩說:「還是你回去,比較可以讓明山安心。為了大局,你要忍耐,你要受得起委屈!」

  阿狗不作聲,低著頭想了好一會,慨然說道:「好!我回去。」

  「對!你回去,只有你回去最好。」

  「羅師爺!今天就是我一個人回去?」

  這話問得很奇怪,羅龍文想了一會答說:「你今天回去,你『姐姐』才有希望明天回去,你今天不回去,只怕你『姐姐』明天回去了也沒有用了!」

  阿狗的問話,羅龍文完全瞭解,是希望王翠翹跟他一起回退廬;可是羅龍文的答語,阿狗卻只能瞭解一半,意思是說,撫慰徐海是最急要的一件事!如果徐海發覺王翠翹遭遇意外,剛剛恢復正常的神智,必然因為這一刺激而又變成錯亂。那時即令王翠翹能夠安然而返,亦怕「沒有用了」!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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