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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九四


  「這話奇怪,我倒想不透其中的道理。」

  趙忠驀然省悟,自己的話說得太多了。沉吟了好一會,慨然說道:「好吧!既然說了,就說明白了它。羅師爺,我家主人,再沒有比我更瞭解的,他的氣量狹、疑心重、成見深;從那一次我勸他以後,他就疑心我有意跟他作對,這幾天都不大理我。你想,在這種情況之下,我何能多事?如果再提這件事,他心裡會說:好啊!本來倒還無所謂,你這麼膀子向外彎,我就非把王翠翹弄到手不可!」

  「嗯,嗯。言之有理!那麼,老趙,我不必你出面,只請教你,怎麼才能打消這件事?」

  「只有一個辦法,誰能吃得住他,讓誰出面阻止。

  「那,」羅龍文爽然若失地:「只有搬動聖旨,或者嚴閣老的手諭了!」

  「有嚴公子的信也行。除此以外,再無別法。」

  「如果不從呢?」

  「那就很難說了。」趙忠停了一下,終於忍不住又加了一句:「他是個睚眥之怨必報的人!」

  「是了!」羅龍文拱拱手,很感動地說,「老趙,你是肺腑之言,真不拿我當外人!我很安慰。」

  「你知道我不拿你當外人,我倒有句話奉勸。」

  「是,是!請教。」

  「我勸你最好不要管這件閒事。」

  「為什麼呢?」

  「因為管不成功的,徒勞無功,搞得灰頭土臉,何必?」

  這句話,使羅龍文微生反感,覺得低估了他的能力。當然,他不便直抒所感;只用無可奈何的聲音說:「沒有法子!明知不可為亦要為;交情太深了,而且牽連著大局。」

  「牽連大局?」

  「是的!」羅龍文將徐海與王翠翹已結鴛盟,以及徐海非王翠翹的柔情不能慰撫復原,出海去說汪直來歸的道理,細細說了一遍。

  「我不知道這中間還有這麼要緊的關係!」趙忠沉吟了一會問道:「那麼,羅師爺,計將安出呢?」

  「我想先使一條緩兵之計。」

  「恐怕不成功!說句不太過份的話,我家主人只怕這幾天做夢都夢見跟王翠翹在一起。你想,班師回京,路途遙遠,他這單相思病要害起來怎麼得了?」趙忠雙眼亂眨了一會又說:「依我看,只有俗語所說的那一計,倒是上計。」

  「三十六計,走為上計。」羅龍文說:「那一來,只怕他遷怒到徐海。而且,徐海現在不能受刺激,如果告訴他有此麻煩,不得不逃,他的病馬上就會起變化。」

  於是彼此都沉默了。趙忠的不開口,不是漠然的表示,相反地,他倒是急人所急,極力在思索,希望能替羅龍文分憂,找出一條能行得通的路子。

  前前後後想下來,他反倒有深深的困惑,「羅師爺,」他說:「我們相交雖不久,你的腦筋我是再佩服不過。我就從來沒有見過有什麼難題是你應付不了的;何以這件事把你搞得這樣子愁眉不展?說起來,論私是你跟徐海的交情,誰跟誰好是緣分,沒話可說;不過,論公,徐海真的是那樣子重要,非他不可?莫非『死了殺豬屠,要吃帶毛豬?』」

  這意思是,勸羅龍文乾脆撒手不管,豈非省卻無數煩惱?羅龍文心想,要想他設法直接救王翠翹,間接救徐海,他這一問,就非得切切實實答覆不可。

  話由正面說,往往顯不出力量,羅龍文深諳個中三昧,便以問為答地問說:「我倒請問,老趙,你是不是覺得東南的倭患,已經平復了,大功告成了!」

  「當然不能算大功告成。」

  「汪直是個隱憂,是不是?」

  「是的。如果他捲土重來,確是個麻煩。」

  「果然捲土重來,朝廷會不會徵發大軍來清剿?」

  「很可能的。」

  「那麼,我請問,徵發如象目前這樣的規模,要耗費多少庫藏?地方上受多少累?」

  趙忠不答,因為不便接腔。羅龍文亦就靜靜等待,想逼出他一句真話來。

  看看是不會再有回答了,羅龍文方始接下去說:「能有人兵不血刃,勸汪直來歸順,此人就抵得二、三十萬大軍,上不煩睿慮,下不耗民力。你想想這個人重要不重要?」

  「是的。」趙忠答說:「不過我不相信,一定要徐海去,汪直才會歸順。歸順是汪直早就有的打算,因人成事,不算功勞。」

  「那麼,老趙,你倒保薦一個人看。」

  「我夾袋裡沒這一號的人。」

  「誰又有?」羅龍文緊接著說:「因為如此,徐海就格外值得重視。姓毛的說的什麼話,你又不是不知道!」

  「我知道。」趙忠又問:「難道汪直只相信徐海一個?」

  「不然!汪直相信的人還多,可是不能去。」

  「誰呢?誰不能去?」

  「舉個例說,他對你就一定很相信。可是老趙,你肯不肯去呢?」

  「我不肯。也不能!」

  「那就是了。徐海等於替你老趙去涉風濤之險,你應該拿他的事當作自己的事一樣。」

  趙忠無話可答,苦笑著說:「羅師爺,我真說不過你!」

  話雖如此,細想一想,覺得羅龍文的看法很深,也很實在。趙忠本性不算太壞,又關乎羅龍文的交情,終於將心裡盤算好久,想說而不願說的話挖了出來。

  「有個辦法,一定管用。可是這個辦法,最好不用,因為關係太重,可能會結成仇怨,兩敗俱傷;不但我對不起我們主人,我自己亦會倒楣。」

  說得如此嚴重,羅龍文不由得悚然動容:「老趙,」他搖搖手:「如果是這樣,我寧可你不要說。」

  越是這種態度,越讓趙忠覺得非說不可。否則,就變成故意要手腕了。「說說不要緊,怎麼做法再商量。」他說,「現成有個人在那裡,可以庇護王翠翹,難道你沒有想到?」

  「你是指陸太婆?」

  「是啊!王翠翹往她家裡一躲,陸太婆再挺身出來說一句:翠翹是我乾女兒,我親自送她進京。這一來,眼前的災難,一定可以躲過。可是,第一、陸太婆有沒有這個膽量,肯不肯這麼做?第二、趙、陸兩家可能由此結怨,這對我家主人是決不會有好處的。」

  對趙文華沒有好處,當然對趙忠也沒有好處。羅龍文很感動地說:「老趙,憑你肯說這話,就見得你的血性、義氣。

  徐海是我的朋友,我不能治一經、損一經。決不會冒昧,說實話,陸太婆這條路子,我也想到過,看法跟你差不多。怨家當然宜解不宜結,如果能夠不結怨,你看,這個辦法可以不可以試一試呢?」

  「我想不出怎麼能夠不結怨?羅師爺,你的腦筋比我好,或者另有高見,不妨實說。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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