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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七三 |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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四十萬兩銀子很快地湊足了。搬了三天才搬完,都堆在趙文華大營的空場上,日夜派兵看守。由於賽虛中的警告,趙文華決定不取這筆偏財,召集部將會議,即席說明白,其中只有十五萬兩銀子要攜帶進京,上下應酬;餘下的二十五萬兩銀子,可以撥二十萬犒賞官兵。各營名額,核實開報,如有虛冒,軍法從事。 「餘下的五萬,不是我裝入口袋,我發誓,分文不要!只為功勞有大有小,你們只看見戰功,不知道另外有人在暗中立功。如果沒有這些人,就不會打勝仗。我留下的五萬銀子,就是為了賞那些人。還有打仗特別勇敢的兵將,我亦要格外獎賞。」 趙文華所指揮的部將,無不詫異;不知道他何以一改常態,突然變得這麼清廉,這麼體恤部下了?不過,他那五萬銀子到底賞了些什麼人,大家仍然關心,主要的是要看看,有那些人在暗中立功? 這當然是件不容易打聽的事,只知道總督衙門的羅師爺與趙總管各得三千兩,是賞金中數目最大的。趙忠得巨賞在意料之中,羅龍文憑何功勞得三千兩銀子?少不得有人困惑,甚至嘖有煩言。 【第三十一章】 在羅龍文,實在沒有想到會有此一筆意外之財。可是,他覺得還是辭謝為妙,因為他也聽到頗有人不服。既然如此,何必為了三千銀子成為眾矢之的。 「只怕不行!」當他跟趙忠商量時,趙忠勸他:「你知道的,我家的『那一位』,不是寬宏大量的人,尤其恨人不識抬舉!你何必惹他誤會,平白裡生出許多意見?」 「本來就是卻之不恭,受之有愧的一件事,加上大家有閒話,我更不能要這筆錢了。」 趙忠想了一會,突然問道:「你真的不要?」 「真的不要!」 於是趙忠為羅龍文出一個主意。未說正題以前,先有一段「閒話」。趙文華的老母,今年八十歲整壽。生日之期,正在趙文華奉旨領兵南來途中;以他這樣的身分地位,遇到這樣難得的喜事,竟未能好好熱鬧一番,自覺愧對高堂,一直耿耿於懷。 「當然,生日是可以補做的,我家那位已經有話了,此番凱旋回朝,要大大請一回客,讓老太太高興高興。我在想,你如果真的不要這三千兩銀子,何不以趙老太太的名義,捐給尼姑庵,為老太太念一壇添福添壽佛經?這一來,我家那一位,一定更見你的情;對外頭來說,表明你並不想分他們的財帛。豈非一舉兩得之計?」 這個主意確實很好。羅龍文欣然接納,但有一層顧慮,「這裡的『花庵』很多,是不是一視同仁普遍分潤?」他半開玩笑地說:「六根不淨的比丘尼,念的經管不管用,恐怕大成疑問。」 「當然是疑問。這件事要嘛不做,要做就要規規矩矩,象個樣子,不能有一點點失體統。照我看,無需多請教,挑個兩三座清規出名的庵做佛事就可以了。」 「是,是!」羅龍文提筆寫了一張領到三千兩銀子獎金的收據,蓋上圖章,交到趙忠手裡:「一客不煩二主,我重重拜託,請你偏勞。」 趙忠欠了羅龍文好些人情,而且這個主意又是他出的,再說此舉亦可討好于主人,所以毫不遲疑地接受,而且決定盡心盡力地要把這件佛事辦得毫無瑕疵。 在回家的途中就想好了,辦這樣的事,朱友仁最在行。因此一下了馬,就關照司奔走的雜役,立即去找朱友仁來。 為了吳四的事,趙忠對朱友仁頗有歉意;加以此時又想他格外出力,所以詞色之間,頗為客氣,「老朱,」他說,「我有件事要請你幫忙。」 朱友仁受寵若驚地答說:「總管太客氣了!有話請儘管吩咐!」 「事情是羅師爺的,不過我答應他了。這件事也是趙大人的事,只要你辦好了,趙大人一定也會說你好。」 「是,是!全靠總管提拔吧!」 於是趙忠說明經過,接著問道:「你看,嘉興哪幾座庵是真正守清規的?」 「不多!不多!等我細想一想。」 朱友仁舉了五座庵,第一座就是法雲庵。又仔細說了這五座庵的規模大小:法雲庵高高在上,第二座華嚴庵比起來只得法雲庵一半大,其餘的就更不足道了。 「那就這樣,法雲庵送一千兩;其餘每處五百,你看如何?」 「這樣分配最好!」朱友仁說,「法雲庵的心雲老師太,我是見不著的,要托一位老太太去說。」 「好!都隨你的便。」 這位老太太姓陸,是陸炳的嬸母;女子而有男人氣概,喜歡管地方上的閒事。她倒無意倚仗侄子的勢力;但官府總以為她是錦衣衛大堂的長親,須得賣帳。久而久之,造成她一種特殊的地位,提起「陸太婆」三字,不由自主浮鋪敬畏之心。「陸太婆」倒也還明白是非,不做什麼傷天害理之事;不過排難解紛之時,武斷在所不免,所以也有人聽見「陸太婆」的名字而大搖其頭的。 「這『陸太婆』有樣嗜好,喜歡戲文。江南的戲文,稱為『南唱』,一共四種腔調,最盛行的是『海鹽腔』;朱友仁是海鹽人,耳濡目染,唱得極好,雖非專業的『海鹽子弟』,而有時客中,常能博得滿堂采聲。陸太婆就很賞識他;曾經表示願意支助他『團』一個班子,只是朱友仁志不在此,沒有成功。」 他在想,法雲庵的護法是陸炳,以此淵源,心雲老師太必與陸太婆熟識,也一定要看陸炳的面子,賣她三分帳。所以托她去向心雲有所關說,事必有成。 「總管,這件事我一定可以辦得很漂亮。不過,有個人,要請總管先給她一個面子。」接著,朱友仁細敘了陸太婆的來歷。 「可以,可以!既是錦衣衛陸大人的長輩,趙大人也應該有一番禮貌!」趙忠想了一會,取了一張趙文華的名貼給他,教了他一套話,又叫他備辦四色儀禮,馬上到平湖去看陸太婆。 ※ ※ ※ 「我是趙大人叫我來的。」朱友仁說,「趙大人早就聽說你老人家了;他說,錦衣衛陸大人跟他的交情,同弟兄一樣,既是陸大人的長輩,就是他的長輩。不過,欽命在身,行動受限制;再說又是堂客,不便來拜。聽說我常在府上走動,所以特地派我來給你老人家請安。」 陸太婆象一般外場人物那樣,最好面子;聽得這番話,大為高興,「真難為他!『請安』二字不敢當。」她說:「我倒也常在想,趙大人是世交,應該請他吃頓飯,也算地主之誼。不過我女流之輩,驚官動府,怕有人說閒話。現在趙大人看得起我,友仁你看,我怎麼樣盡點道理?」 「話到了就可以了。你老人家不必再費心。」朱友仁起身呵一呵腰,「太平,來看看趙大人的四樣禮。」 四樣禮並不貴重,緞匹、鞋帽、拐杖之類,都是小輩孝敬長輩常備之物。因為如此,陸太婆更覺得趙文華有意思,連連說道:「真正不敢當!一定要退回給他。」 「那,」朱友仁搖搖頭,作個告饒的姿態,「你老人家不要出難題目我做。如果你老人家不收,退了回去,趙大人不會想到是你老人家謙虛,一定說我不會辦事。」 「這話倒也實在,我只好老實受了。」陸太婆接著又說:「聽說你在趙大人那裡很得意,做了官沒有?」 「保上去了!這趟軍功案子很大,保的人多,准不准還不曉得。」 「一定準的。皇帝很看重趙大人,沒有不准你的道理。恭喜,恭喜,你要做官了。」 「這個官,」朱友仁有些抑鬱,「還不知道做得成、做不成?」 這又是何緣故?陸太婆的經驗閱歷,非一般足跡難得出大門的老太太可比,心知朱友仁話外有話,便很沉著地說:「怎麼會做不成?你慢慢說個道理我聽!」 朱友仁想了一下問道:「太平,巡撫衙門的羅師爺,想來總知道?」 |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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