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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七四 |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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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是不是會做墨的那個『徽駱駝』?」 浙西稱徽州人叫做『徽駱駝』,朱友仁只知道羅龍文是徽州人,卻不知道他會制墨,只好道出名字:「羅師爺叫羅龍文——」 「對了!就是他。」陸太婆問說:「羅師爺怎麼樣?」 於是朱友仁細敘緣由,提到趙忠交付的任務,他愁眉苦臉地說:「太平知道的,法雲庵清規最嚴,我連庵門都進不去,哪裡還談得到見心雲老師太?不見當家,毫無用處。這樁差使辦不成功,讓趙大人知道了,你老人家倒想,他還會給我官做?」 「原來如此!」陸太婆慢吞吞地說,「我也聽說,趙大人有時氣量很狹,容不下人,說不定會對你不高興。」 「一定不高興!」朱友仁趁機懇求,「太平,你老人家要提拔提拔我。」 「提拔二字不敢當,只有趙大人能提拔你。」陸太婆沉吟了好一會說:「心雲老師太,我跟她倒也說得上話。不過,這件事恐怕跟你說的情形不大一樣。」 「怎麼不一樣?」朱友仁愕然,「太平,請你吩咐下來,說明白些。」 「說起來像是羅師爺討好趙大人,倘或趙大人根本不知道這回事,或者雖然知道,可不怎麼看重這件事,倒象我們不相干的人在瞎巴結。這樣子,就太無味了!」 「不會的!趙大人最孝順,這樣的大事,他哪有不看重的道理。」朱友仁忽然明白了:陸太婆是要在心雲老師太面前顯顯面子,便即問道:「太平,你說要怎麼樣才能讓大家知道,趙大人很看重這件事?」 「那很容易!」趙大人如果真的看重這件事,自然要到法雲庵去拈香,當面給心雲老師太道過謝。那一來,滿城文武也會去道喜,補祝趙老太太的生日,庵門前擺滿大官兒的『導子』,豈不是大家都知道了。」 原來陸太婆要借此耍耍手面,這是朱友仁所料想不到的。但細細想去,這一來趙文華當然很高興,趙忠與羅龍文亦有面子,而自己的才幹,也就在這一場熱鬧之中,大大地露了一露。皆大歡喜之事,何樂不為! 想停當了,朱友仁很興奮地答道:「好!太平,我們一言為定。」 「你先不要高興,滿飯好吃,滿話難說,你不如回去先跟趙總管商量妥當了,再來跟我接頭。」 「是!」朱友仁聽她這麼說,就索性不客氣地釘一句;「太婆,我有句話,你不要動氣;我那面說好了,萬一心雲老師太——」 「你不必說下去了!」陸太婆打斷了他的話,「一切有我!」 「是,是!我是多說了的。」朱友仁興沖沖地告辭而去。「慢慢!慢慢!」陸太婆擱住他說,「我跟你一起到嘉興去。」 「這表示了很負責的態度,朱友仁更為欣慰,陪陸太婆坐著她家自造的畫舫,直航嘉興,一路殷勤陪侍,哄得陸太婆笑口常開,更願替他幫忙。 「友仁,」將到嘉興時,她說,「你索性跟我一起到法雲庵,聽我的回話好不好?」 這原是再好不過的事,但朱友仁別有顧慮——王翠翹落髮的那天,他曾上庵騷擾,怕那裡的比丘尼認出他的真面目,彼此尷尬。所以躊躇著難以回答。 「怎麼?你有啥為難的地方?」 既然已看奇他的心事,只好實說,不過有關王翠翹的一切,自然不必明言。他只怨荒唐,說法是喝醉了酒,心裡糊塗,曾到法雲庵門前鬧過一場,自覺無顏上門。同時要求陸太平,不必向心雲提其他的名字。 「你也是!」陸太婆諒解了,「那,那就各走各路,明天上午到我女婿家來聽信。」 ※ ※ ※ 聽完朱友仁平湖之行的經過,趙忠怔怔地發愣,然後望著窗外,只見雙眼亂眨,好半天都不開口。 這個態度很奇怪,朱友仁百思不能索解,終於忍不住問了出來:「總管,陸太婆的話,你老不便跟上頭去說?」「不是!」趙忠答說,「這時候也沒有辦法跟你細談,請明天一早,務必來一趟。」 朱友仁狐疑滿腹地答應著,作別而去。趙忠便親自去訪羅龍文——由朱友仁的話,觸動了他的一個念頭,而這個念頭要化為事實,非得羅龍文出力不可。 說了朱友仁去訪陸太婆的經過,趙忠緊接著說:「我在想,我們那位主兒,總算很幫胡總督的忙,而且臨走之前,樣樣從簡,替地方上省了許多事。大家也應該表示一點意思。現在倒有個很好的題目,索性在法雲庵替老太太補祝一祝壽辰。你看,如何?」 「好啊!怎麼不好!原來大家就要公餞,一舉兩得,熱鬧熱鬧,讓華公高高興興班師,將來也好多照應照應浙江。」 「就是這話嘛!不過,這件事要個人出面。」 羅龍文略想一想答說:「還不止一個人出面!請總督、巡撫、文武大員一同發起公祝。這件事這樣,我跟你兩個合辦,如今第一件事歸我,我馬上跟胡總督去說,請徐文長好好做一起公平,立刻發了出去。至於在法雲庵鋪設壽堂,那就歸你了。」 「好!就這樣。不過,要定個日子,不宜晚,可也不能太早,不然籌備不及。」 「今天九月初二,我看定在重陽,如何?」 「日子稍為緊促一點。不過,重陽這個日子太好,大家趕一趕吧!」 「當然要趕。」羅龍文說,「一切費用,打它一萬銀子歸發其人公攤。不夠再想辦法,老大,請你放手辦事!我們把它弄漂亮一點。」 計議停當,分頭辦事。羅龍文去見胡宗憲,細說究竟,自然沒有不同意的。當時便寫信給浙江巡撫阮鶚,聯名發起,分函文武官員,到齊拜夀。同時又請徐文長做了一起四六文章的壽序,用朱紅灑金箋工楷繕正,精工裝裱,由胡宗憲帶著羅龍文,親自送到趙文華那裡。 趙文華早已從趙忠那裡得知其事,口中謙虛,心裡卻著實高興;所以一見胡、羅兩人來送壽序,非常客氣,滿面笑容地不斷稱謝。 等將裱好的壽序懸掛起來,少不得細細欣賞一番。壽序一共裱了十六幅,而正文只占四幅——這是羅龍文的主意,由胡宗憲、阮鶚領銜,將文武大小官員的名字,通通列在上面,好讓趙文華看了過癮。 果然!趙文華是頗為感動的神情。看完落款的姓名,回頭再看正文。徐文長的手筆,自然不凡。趙文華看一句贊一句,反反覆覆看了三、四遍方始命趙忠將壽序收起來,到齊送到法雲庵去懸掛。 丟開這一段,談到祝壽以外的事,趙文華立即想起一件事,「汝貞,」他說,「你來得正好,我有一通文件給你看!」 「這通檔是個手卷,一望而知是倭人的書寫方式,打開一看,入眼便感詫異:「是汪直的信?」 「不是信,是一道奏疏。你先細細看完了再說!」 因看到羅龍文關切的神色,為讓他亦能先聞為快,胡宗憲便不看而讀:「『帶罪犯人汪直,即汪五峰,南直隸徽州府歙縣民,奏為陳悃報國,以靖邊疆,以弭群凶事:竊臣覓利商海,賣貨浙福,與人同利,為國捍邊,絕無勾引賊黨侵擾情事,此天地神人所共知者。夫何屢立微功,蒙蔽不能上達,反遭藉沒家產,舉家監禁之厄,臣心實有不甘。』」念到這裡,他抬眼說道,「看來是告我的狀!」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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