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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六九 |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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【第三十章】 在邀請「賽虛中」到嘉興來的那幾天之中,趙忠已經將胡宗憲實在為難的情形,舉了許多實例,旁敲側擊地勸趙文華讓步,可是效果不大。趙文華表示,沒有半數,絕不班師。 這當然是說說而已。班師之期,已經奏報朝廷,豈能容他任意拖延。但看意思,即或四十萬兩銀子能買得他動身,亦是不歡而散。因此,趙忠將全部希望都寄託在『賽虛中』身上了。 「賽虛中」終於來了。「設硯」之處,是羅龍文替他預備的;石座牆門,黑漆雙扉,進門一個大天井,三開間的正屋,西面一間打通,作為來休息等候之處,東面一間四壁圖書,中設一張花梨木的書桌,文房四寶,無不精美。光這氣派,就很能唬人了。 到了第三天,趙忠有意違誤趙文華的召喚去算了個命。回來向主人請罪,解釋原因,趙文華罵了他一頓,出過氣後問道:「什麼『隔夜算命』!靈不靈?」 「當然靈!就為了他說得靈,一時著迷,忘掉辰光,才耽誤了正事。」接著,便細談『賽虛中』的玄妙,自然加油添醬,說得天花亂墜。 「有這樣的事?我倒不大相信。」 「不信就試一試。不過,我不能陪了去。」 「為什麼呢?」 「因為我托老爺的福,在嘉興大家看老爺的威望,我也有個小小的面子,到那裡都有人熟識我。我在想,這『賽虛中』看我去了,或者會想到,作興老爺也會去算命;貴人的時辰八字,他們都是打聽得確確實實的,預先替老爺批好一本書擺在那裡,說是隔夜就算好了的。這一來,真假就難分辨了。」 「言之有理!」趙文華沉吟了一會,欣然說道:「不過不要緊,我自有區處。你還是跟我一起去。」 當下趙文華就隨身便衣,帶一個書童,由趙忠陪著,逕訪「賽虛中」。到了那裡,只見門庭如市,原來由於羅龍文的揄揚,不過幾天的功夫,「賽虛中」的名聲已經傳出去了!隔夜算命,聞所未聞;就算他是假的,也要來領教一番,看看如何假法?」 由大門直望進去,廳中已坐滿了人;趙忠不由得有些躊躇不前,趙文華奇怪地問:「怎麼不進去?」 「回老爺的話,老爺深居簡出,金身佛面倒是不大有人見過;認得我的人很多,一看我在侍候老爺,就會猜想到是哪位大人物駕到。恐怕,諸多不便。」 「不錯!我亦不願輕露行藏。這樣吧,你在門口守著。」 「是!」趙忠叮囑書童:「阿利,好好跟著老爺,不要東張西望貪玩。」 於是趙忠留在大門外,趙文華帶著阿利昂然直入,一進大廳,靠右橫置一張條桌;桌後坐一個中年漢子,專司掛號、收錢,看見趙文華往裡走,隨即喊道:「客人、客人,請留步!」 「幹什麼?」 「請客人掛號。」 「算命還要掛號?」趙文華問道:「可有『拔號』?」 那中年漢子笑了,「客人真有趣!」他說,「這又不是看病,那裡來的『拔號』?」 「我不是跟你開玩笑,我沒有功夫!」趙文華說,「最好你能『拔號』,酬金多送就是。」 中年漢子將他從頭到底打量了一番。臉上變過了,是相當尊敬的神氣,「客官氣宇不凡,大貴之相。」他說,「貴人駕到,當然另眼相看;就拔個號,貴姓?」 「不是拔一號,拔兩號。我姓趙,」趙文華指著阿利說,「他也算姓趙。他先算,算過了我接著算。」 「是了!」 於是,前客讓後客,很快地輪到阿利。趙文華將他喚到一邊,密密囑咐了一番,然後推了他一把,說聲:「去吧!」自己就坐在外面等。 那「賽虛中」一看是個小孩,倒是一愣,不過立即恢復常態,等阿利在他對面坐下,便即說道:「小官,我算到今天有兩個小朋友來算命,你貴姓,姓何?」 「我姓趙。」 「對了!走肖趙。」「賽虛中」肚子裡有數,「不是刀口邵。小官,你知道不知道,什麼叫隔夜算命?」 「不知道。」 「那我來告訴你。我昨天就算到今天有兩個小朋友來算命,一個姓何,一個姓趙。命書早已批好。你倒姑且說說看,你的生年月日、父母在不在、兄第幾個?過去做什麼事?到過哪些地方?等下看我批的命書靈不靈?」 「好的。」阿利想了一下說,「我是人家的一個書童。父母從小把我賣掉,現在父母在哪裡,我不知道。記得我只有一個姊姊,另外有沒有親人,也不知道。我今年十四歲,生日只記得是正月裡,日子時辰都不知道。我們老爺本來在京裡,很喜歡我的,我跟我們老爺六年了。到過的地方不多,除了京裡,就是浙江。現在快要回去了。」 「好,好!你說的都是實話。你父母在不在?親人有多少?將來還有沒見面的日子?你自己不知道,我都知道。」 剛說到這裡,阿利已經驚喜得不能自持,急急問道:「先生、先生,你說,我的父母在哪裡,將來還見不見得著?」 「這都批在命書裡,回頭你看了就知道了!你是書童,跟你主人念過書;不過識的字恐怕還不多,命書看不懂,請你家主人看!你家主人,今天也要來算命!」 「是啊!就在外面。」 「我知道就在外面。現在我把你的命書先給你。」 說完,站起身來,慢條斯理地打開他身後的一口書櫥;裡面有一疊命書,「賽虛中」撿出其中的一份,遞了給阿利。 翻開一看,不由得目瞪口呆,上面明明寫著「身為趙大人家書童,現隨趙大人督察軍務來浙。」這不太神奇了! 「先生,先生,你不是什麼『賽虛中』,簡直是『賽神仙』。」 「豈敢,豈敢!小官你去請你家主人來吧。」 趙文華就坐在一板之隔的廳上,對『賽虛中』前後所說的話,隻字不遺地都聽在耳中,心裡卻是將信將疑。及至聽到阿利驚喜交集的聲音,急忙起身迎了上去,先取阿利的命書來看,見到指奇他的身分,一樣也是愣住了。 「老爺,」阿利讚歎不絕:「真靈,真靈!你快請進去。」 趙文華點點頭,放緩了步伐,從容入室。只見「賽虛中」已離桌佇立,望影長揖,口中說道:「晚生自己推算,今年今月,命中要遇貴人;推算方向,介乎蘇杭之間,所以特地移硯鴛糊。果然命中註定,幸何如之!請坐,請坐!」 向來星相的酬金,是可以因人而異的,真個遇見財雄勢大的貴人,盡不妨獅子大開口;趙文華懂得這個規矩,便即答道:「果然你算得准,我送你二百兩銀子。」 「算得不准,分文不敢領賞。算准了,是千金之命,請坐!」 「賽虛中」鄭重其事地去關上房門,重回座位,提筆在水牌上寫道:「真人不露相!姑以『天水先生』奉稱。」 這套別出心裁的江湖訣,使趙文華興起其人不凡之感,點點頭說:「悉聽尊便,足下貴姓?」 「趙錢孫百家姓上居次。」 「錢先生!」趙文華亦涉獵過星命之學,先提一個疑問, 「此道始于唐朝李虛中,只用年月日而不用時;到宋朝的徐子平,加用時辰,成為八字,推算愈趨精密。足下以虛中標榜,仿佛與子平之術異趣,其別有說乎?」 「天水先生問在要害上了!說實話,星命之學,總是有漏洞的,以天下之大,同年同月同日同時生的人,不知凡幾,而窮通富貴,各各不同,術者不能自圓其說,於是別創一說,以為補救。譬如五行調劑,缺水的生於水鄉,正好補豈不足,命就好了。殊不知創一新說,即生一新的漏洞;於是又別創一說以為補救。地要分南北,時辰要分上三刻、下三刻;愈細愈支離,愈精愈瑣碎,捨本逐末,竊所不取,倒不如以虛中為法,觀其大凡,反為不失其要。」 |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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