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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五二


  此言一出,無不感到意外,面面相覷,不發一言。只有老朱靜靜地看著他,眼色中示意,等待他說明,是個怎麼樣棘手的差使。

  「我們要去抓一個人。這個人不知道住在什麼地方,只知道他是一個很難惹的人的手下。就算找到了這個人的住處,下手抓他也很難,怕他的靠山出來說話。你們想,這個差使難不難?」

  這時有人開口了:「說了半天,到底是哪個?」

  阿狗不立即答他的話,環視一周道:「有個人叫朱友仁,你們聽說過這個名沒有?」

  誰也不開口,使得阿狗很失望。正想再有所言時,老劉說話了。

  「小李,你說這個人的靠山是誰?」

  「趙大人的總管,趙忠。」

  聽得這話,大家都緊張了。阿狗很仔細地逐一注視,只見中間有一個人雙眼亂動,異乎尋常,另外有個人悄悄在拉他的衣服。

  這兩個人的名字,阿狗知道,在心裡特意又念了念,加深印象,以免忘記。然後裝出抑鬱的神色說道:「能不能抓是一回事,知道不知道朱友仁住在哪裡,又是一回事。至少先要把人家的住處打聽出來,才能想法子搪塞。如今就請各位先去打聽朱友仁,打聽到了再說。」

  眾人散去,獨獨老朱被阿狗留下來,引至僻處,有兩個人要打聽。

  當然,他不能冒昧開口,先得要有一番表示,「老朱,」他說,「跟你說實話,這樁差使絕不是辦不成的;不然我怎麼能在總督面前應承下來。不過,我要一個幫手,就是你老兄!」

  「小李,你太捧我了!」老朱笑道,「我是早就知道你了。」

  「那不就是老朋友嗎?」阿狗拍著他的肩說:「老朱,這場功勞是我們兩個人的。你幹不幹?」

  「為什麼不幹?」

  「要幹就是此刻!我先請教你,姓陳跟姓尤的那兩個,是怎麼樣的人?」

  老朱一時瞠目不知所對。想了一會,想起他所指的是哪兩個;可是,阿狗所說的「是怎麼樣的人?」他卻無從回答。

  「你是指哪一方面,譬如為人啊?還是本事啊?」

  「那,我老實跟你說吧,那兩個跟趙忠有沒有關係?」

  「我不知道。不過,很可能的。」老朱答說,「趙忠在我們這裡收買了好些人做他的探子,總督還私下殺過三個人。」「為什麼?」

  「那三個人的膽子也太大了,敢溜到簽押房去偷機密文書;讓總督撞奇,派人抓住,親自審問,才知道他們是替誰做奸細。只為礙著趙大人的面子,不好聲張,悄悄兒拉出去砍了腦袋。」

  「那就是了!這兩個人一定是。」阿狗將此兩人詭秘的神情,形容了給老朱聽,接下來又說:「我猜他們兩個會到趙忠那裡去告密,趙忠就會關照朱友仁當心。這不就有機會找到朱友仁的住處了?」

  「對!那麼,我們該怎麼辦呢?」

  阿狗想考驗他的才幹,特意反問一句:「你看呢?」

  「無非兩個辦法,一個是把他們倆喚了來,當面揭穿,要他將功贖罪,到趙忠那裡把朱友仁的住處打聽出來;再一個是盯住他,見機行事。也許,朱友仁的住處,他們就知道,只是不肯說。」

  「你說得不錯!」阿狗對他更有信心了,「我想就請你去盯他們;這是一盞燈籠,能把我們要走的路子照出來,你可小心!」

  「不會錯!」

  老朱急急走了,怕晚了一步,會失去他們蹤影。幸好,一出營門就發現姓尤的,匆匆出了轅門;他很謹慎地跟在後面,不即不離地盯住,一直盯到一處大宅門,門上一張褪色梅紅箋,上寫「趙寓」二字,不用說,當然就是趙忠的寓所。

  趙家斜對面是一家湯圓店,老朱便進去挑了一張朝外的桌子坐下;口中吃湯圓,眼只望著「趙寓」。久候不見動靜,店家來催,只好再叫一碗湯圓吃,叫到第三碗,吃完多時,依然消息沉沉,老朱可沉不住氣了。

  原來姓陳的只是在門房中坐等。而且他已發現老朱在對街吃湯圓,兩隻眼亦瞪得湯圓般大,只望著趙家大門;心知行藏已經敗露,越發不敢出門,死心塌地要等趙忠回來,一面告密,一面要求庇護。

  ※ ※ ※

  趙忠這時是在趙文華的書房中——趙文華等胡宗憲走後,越想越不妥,立召趙忠要聽聽他的意見,看自己到底做錯了一些什麼?

  「真是奇怪,連我自己都想不通。」他還殘留著那種迷惘的神態,「象鬼摸頭似地,自己竟沒有主張了,他說什麼,我就做什麼!是從來沒有過的事。」

  「老爺聽了胡總督什麼話,做了什麼事?」

  「我聽他的話,親筆下了兩張條子給他。」趙文華講了胡宗憲的議論和那兩張條子的內容,又問:「趙忠,你看我做錯了事沒有?」

  趙忠在主人面前說話是無須顧忌的,又因為趙文華不一定聽他的話,做好做壞,全憑主人自己抉擇,他的責任甚輕,更可暢所欲言。此時率直答道:「老爺,照我看,老爺一件事錯,一件事不錯。老爺要先聽哪一件?」

  「不錯的那一件。」

  「不必再勞師動眾去殺倭人,是不錯的。當初老爺有這個意思,我就勸過,倭人已經就範了,殺他們勝之不武,皇上不見得就會當老爺有功勞。如果殺不光,逃出去搗亂,反變成自找麻煩了。老爺寫那張條諭給胡總督,是件好事。」

  「這一說,那麼另一件事做錯了?」

  「是的!老爺倒想,有功不賞,反而要殺;以後哪個還敢替老爺賣命?」

  「是啊!我也是這麼想。」趙文華搔著頭皮,苦笑著說,「無奈當時他逼得好利害,我竟招架不住!」

  趙忠忍住笑問:「那麼,老爺,現在怎麼補救呢?」

  「要問你啊!」

  「現在還不要緊。吳四藏得很嚴密,胡總督一時抓不到。」

  趙忠想了一下答說:「老爺,這張條諭非收回不可!」

  「能收回最好,可是怎麼說呢?」

  「就說弄錯了!吳四原是派出去的密探。各營派個把密探這種小事,用不著先動公文備案;所以老爺弄錯了,也是不足為奇的!」

  「言之有理!」趙文華的思路忽然又暢通了,「你隨便關照哪一營,來一角公文為吳四報獎,我就憑這通公文跟他說話。」

  趙忠答應轉身而去,就近找駐守嘉興松江一帶,來自山東的一個營,備辦為吳四報獎的公文。這一下,耽擱的功夫就大了。

  ※ ※ ※

  守在湯圓店的老朱,可為難了!等到日已過午,不見姓陳的出來;怕阿狗焦急,只好先回去作個報告,再作道理。聽得老朱的報告,阿狗憂喜各半。喜的是畢竟有了線索;憂的是經此蹉跎,吳四可能已被移到了別處,查緝更為不易。但目前除了姓陳的以外,別無可以下手之處。就像失足落水一樣,抓著一塊木板,只有死塌心地從它上面找生路了。

  於是,他先將老朱大大地誇獎了一番,接著便說:「這條線千萬不能斷,我們再翻回去,越快越好。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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