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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五〇 |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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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我倒可以猜想得到,大概又是吳四搗的鬼!」 提到吳四,羅龍文不免內疚,此人確是得到他的庇護,才能逃出來的。本意想收為己用,不道吳四狡猾,別有圖謀,秘密投到了趙文華那裡,惹出許多是非。現在聽說又是他在搗鬼,更感關切,也更要追問,阿狗是何所據而雲然? 「我說過,我是猜。」他慢條斯理地答說:「我有好些理由,第一、胡總督的諜報,都是羅師爺你這裡送去的;胡總督既然沒有另外派人在這裡,何來密報。可想而知是天水交過去的;而天水又哪裡來的,連你在本地都無所聞的消息?」 「嗯,嗯!這倒也是實話。」 「第二、清水雖是矮子,肚子裡的疙瘩並不多,我認識他,他是個雕花匠,專雕供桌神龕,手藝極好,心腸更好!」 「心腸好,何以當倭寇?」 「十步之內,必有芳草。倭人也是一樣,他是被徵發來的。在我們這裡沒有殺過人。」 「原來如此!」羅龍文說:「你再說下去。」 「好!第三,」阿狗提高了聲音說,「為什麼我疑心是吳四搗的鬼呢?就因為,吳四跟他有仇!」 「什麼仇?你不是說此人為人極好,又如何會跟人結怨?」 「不是他跟吳四結怨,是吳四恨他。有一次吳四放倒了一個女的,女的有孕在身,苦苦不從。清水聽得哭聲,趕了去救了那個女的,吳四就此恨得他要死。這話,羅師爺你如果不信,可以去問岡本。」 「那就不必問了,必是真的。」 「就事論事,還有一個漏洞,要嘛到福建,要嘛到寧波,事先都要計畫好,何能臨時決定?」 「這,」羅龍文問道:「不能臨時看風向定行止嗎?」 「風有季候,大致不差。不能冬天刮東南風,夏天刮西北風。偶而有之,不可以列入估計。羅師爺,我們請問你,如果是三伏天有人說:最好刮一陣西北風,讓我涼快涼快!這成話嗎?」 「啊!我懂了。寧波在北,福建在南,打算往南的,至多偏到東南、或者西南,不能打算著風會往北吹。果然,這個消息中有漏洞了!」 「對!對!羅師爺你說得完全不錯。」徐海也開了口,「不過這件事不能就此算了!倘是吳四搗鬼,目的又何在呢?」 「不外乎故意為胡總督找麻煩。」 「不!我的看法不是這樣。我疑心天水又有毒計,無風起浪,要鬧得地方上又要糜爛了!」 羅龍文悚然而驚,「明山,」他急急問道:「請你說明白些!」 「明明白白地說,天水可能在找一個藉口,要動兵殺待遣的倭人,好天花亂墜地向朝廷報功。」 一聽這話,羅龍文愣住了!阿狗亦覺得徐海的看法很深,自愧不如。 「小兄弟!」羅龍文倏地起立,撫著阿狗的肩說:「茲事體大!請你替我到嘉興去一趟。」 阿狗一諾無辭,起身問道:「是不是去見胡總督?」 「正是!」羅龍文答說:「這件事關係不淺,須有憑證,我來寫封信。」 信很簡單,提筆一揮而就,只短短兩行:「尊差轉達面示,敬悉。此事原委,來人盡知,特囑面陳。」 羅龍文先拿這通短箋,讓阿狗看過,方始封好,同時又說:「你把這件事的經過,報告了胡總督,請他立即去看天水。如果明山的猜測不差,務必請他攔住兵馬,決不可輕舉妄動,否則激出變故,我負不了責。」 「是的!」阿狗又問:「我們倆的事,要不要附帶跟胡總督說一說?」 羅龍文沉吟了一會答說:「其中頗有曲折,你說不便,暫時不必提!」 【第二十七章】 隨著胡宗憲的專差到達嘉興,城門已閉,專差走得匆忙,忘記攜帶討關的「火牌」,費了好些唇舌,才得進城。到達總督行轅,已經鼓打三更了。 胡宗憲已經上床,只為阿狗堅持,有機密軍事,非即時面稟不可,因而層層轉陳,直到上房,終於將胡宗憲從好夢中喚醒,就在小書房中接見阿狗。 阿狗是早就打好腹稿的,首先得求證一件事:說清水打算劫船在寧波或者福建的消息,是否來自趙文華。 「是的!」 「那就是了!跟大人回話,這是個假諜報,根本不會有這樣的事!」 接著便舉出三點理由,作為證明,最後提到徐海的看法,使得胡宗憲悚然動容了。 「慢點!」他大聲向外說道:「傳旗牌!」 傳了旗牌官來,胡宗憲吩咐,即時打聽趙文華所帶來的,駐紮在松江、蘇州一帶兵馬的動態,限天明以前覆命。 這也是求證,如果松江、蘇州的一帶的兵馬,有向乍浦、平湖、相鄉等地移動的跡象,便是徐海料中了。可是,即使並無移動的跡象,亦並不能證明徐海的看法不對,因為趙文華可能還未下達命令。 阿狗這樣轉著念頭,突然想到一計,「大人,」他說,「吳四是罪魁禍首!此人現在投在趙大人那裡,興風作浪,可惡得很。將來不但浙西受他的禍害,于大人的前程亦有妨礙,實在應該把他提了來,好好問一問。」 「你的話不錯,不過他投在趙大人那裡!」說著胡宗憲面現躊躇,是有所顧忌的樣子。 「大人,」阿狗很快地接口,「如果說葉麻等人該殺,吳四不也該殺嗎?裝作不知道他投在趙大人那裡,提了來審問,有何不可?」 聽得這話,胡宗憲不住眨眼,好一會才點點頭說:「你的話也有道理。不過,此刻,還不能說一定要怎麼辦。你也辛苦了,我先派人招呼你休息,明天上午,我們再見面。」 等阿狗退下去,胡宗憲為了趙文華有此無端用兵的疑點,大上心事,無法入睡,索性將徐文長請了來作長夜之飲。兩人低斟密酌,商定了兩個處置的辦法:一和婉;一強硬。只等旗牌複了命,便可在兩計之中,擇一而行。 黎明時分,旗牌來報,果不起然,趙文華已有密紮下達駐劄松江的部隊,待命行動。密劄中特別提示,多備長槍、弓箭。顯然的,這是預備對付倭刀。 「娘殺個!」徐文長罵道:「伊真來篤變死哉!撥伊三分顏色看看。」 胡宗憲點點頭,從容起身,關照備轎,去看趙文華。 「華公,我前來覆命。交下來的諜報,我仔細查過了,並無其事。」 「呃,」趙文華說,「寧可信其有,不可信其無。」 「不然!」胡宗憲立即接口,語氣很硬,「其中還有陰謀。」 「陰謀!」趙文華神氣一變,有些緊張了,「汝貞,是何陰謀?」 「陳東手下有個頭目,無惡不作,包藏禍心!他跟倭人清水有私怨,想借刀殺人,這倒是小事。最堪痛恨的是偽造諜報、散佈謠言,打算煽動官軍,包圍待遣的倭人,盡數殲滅。這一來大動干戈,勢必激出極大的變故;把已經平靖的局面,重新打翻,其患不小。至於糜爛地方,猶其餘事。」 趙文華一愣,不便明言,這正是自己的主意,只好這樣答說:「不見得吧?」 不敢承認,便表示他色厲內荏。胡宗憲看穿了他的本心,話就更好說了,「華公,我接到報告,駐松江的部隊,頗受蠱惑,準備有所行動,而且假託華公的命令。華公!」他提出警告,「心所謂危,不敢不言。如果真個有此輕舉妄動,只恐于華公的前程有礙!當然,我的首領,亦只怕難保。」 這幾句話,趙文華入耳心驚,卻還強笑道:「何至於如此?」 「何能不如此?」胡宗憲針鋒相對地答說:「別的不說,只『倭患』二字,複見於彈章,華公,吃不了兜著走了!」 這下提醒了趙文華。言官聞風言事,多好棋張;既與殲倭有關,就不能不許他用「倭患」的字樣。而這兩個字,在西宛修道的皇帝,一聽就頭痛了。龍顏一怒,禍大無比,胡宗憲的話,看來不能不聽。 「汝貞,此事寧可信其有,不可信其無!該當預謀消弭之道。」 |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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