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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四八 |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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聽他這話,阿狗明白了。素芳一起深情默注在徐海身上,羅龍文還蒙在鼓裡,不然他不會問出這樣的話來。想到他派來監視別人的人,結果反站在對方這一面,不論如何,亦應算是羅龍文一件丟臉的事。因而心頭浮鋪一陣報復的快意。不過事情亦實在太不可解了!在瞠目不知所答之際,羅龍文從懷中掏出一張紙遞過來說:「你們看!」 紙上只有一行字,書法極其拙劣,寫的是:「請羅師爺不可做無義之事,放徐、李二位一條生路。」下麵另有一行小字:「素芳臨死叩求。」 這兩行字印入心中,徐海可有些支持不住了。頹然倒在椅上,身子往後一仰,目瞪口呆地望著阿狗發怔。而阿狗卻撲翻在地,向素芳的遺體,恭恭敬敬磕了一個頭,等站起來時,眼圈已經紅了。 「羅師爺,素芳的話,你自己心裡明白。」阿狗微帶激動地說:「『我雖不殺伯仁,伯仁由我而死』,素芳一條命是送在你手裡的;如果不是你想做不義之事,她又何必死諫?為了報答素芳的大義,也為了替素芳向你抗議,我不會向你低頭,要求你放我一條生路。」 「小老弟,你不要動感情!你的責備,我不能說你不對,不過,你只知其一、不知其二。這話一時亦無法解釋,現在別的話都不用說,既然素芳以死相勸,我何能不聽!我們商量商量看,是怎樣替你們找一條生路?」 「那是你的事!」阿狗遺憾未釋,冷冷地說,「你既有本事逼人上死路,當然也有本事替人安排一條生路。不過,羅師爺,我老實跟你說,路子的找不找在你,走不走在我。如果是那種鑽狗洞的生活,我還不想去走路。」 這一頓排揎,讓羅龍文惱怒不得,只能臉色尷尬地聽著,等他說完,隨即答道:「你對我的誤會太深了,那也難怪。找機會等我解釋明白,你就知道我另有苦心。」略停一下,他欣然說道:「這樣,還是照原來的辦法,你們跟岡本一起走,怎麼樣?」 阿狗沒有表示,只轉臉去問徐海:「二哥,你看怎麼樣?」 徐海滿懷悲苦,意亂如麻,連阿狗說的什麼話都未聽清楚,只是茫然地望著。等阿狗重新又問一遍,他方始答說:「兄弟,一切都由你決定,你說怎麼就怎麼!」 這責任就重了!需要考慮周詳。羅龍文怕他還不能信任,覺得索性就此時說個明白也好,因而問說:「要不要我拿整個經過作一番解釋?」 「只要你願意,我們自然要聽。」 「好!我先說一句話,你一定要相信我的誠意。如果我有不利於你們的心,可以不費吹灰之力地手到擒來,你信不信?不信就試試!」 這幾句話,說得年輕好勝的阿狗不服:「你知道我們帶著什麼?」他指一指地窖:「一支鉤連槍、一把樸刀,久在暗處,黑裡頭也能看得見人;你要抓我們兩個,只怕先要賠上幾條性命!」 「我何必跟你們動武,受你們的暗算?我不會暗算你們嗎?」羅龍文笑道:「我倒問你,你用煙熏過老鼠洞沒有?」 「沒有。」 「那總捉過蟋蟀吧?」羅龍文說,「捉蟋蟀有個聲東擊西的法子,這一個洞中灌水,那一個洞口張個紗罩,等它自投羅網。我要捉你們倆。可以煙熏、可以水灌,怕你們不出來?」 聽這一說,阿狗不作聲了。這當然是已默認了羅龍文確有放他們一條生路的誠意,不過,這也值不得感激,所以閉口不語。 羅龍文當然猜到了他的心思。只要他能恢復信任,一切便都不妨從長計議,而這裡卻不是長談的地方,「你們大概也餓了!」他站起身來說:「到前面我那裡去。我們一面吃飯一面談。你們看如何?」 「這裡呢?」阿狗指著床問,「素芳的後事——」 「那不用你費心!我要好好葬她。」羅龍文看著容顏慘澹的徐海,對阿狗說:「素芳的後事,你看,是不是要跟明山商量一下?」 阿狗知道,他從徐海的表情中,已看出他們有不平常的感情。這當然不必再瞞他,點點頭說:「也許要商量一下,我們到前面談去。」 一直不曾說話的徐海,這時開口了:「你們到前面談去。」 他說,「我要守在這裡!」 「那何必?」阿狗勸他,「二哥,要守靈,也不是這時候。」 「明山,」羅龍文拿手按在他肩上,「你要節哀。你還有大事要辦。不要蹉跎自誤,辜負了素芳捨身相救的本意。」 這個說法很有效,徐海想了一下,慢慢起身,站在素芳遺體前面,默禱了好一會,才隨羅龍文離去。 回到前面,羅龍文先有好幾件交代,一件是為素芳買棺成殮,並托粉蝶在其中照應。一件是遣派親信去見胡宗憲,來不及寫信,口頭陳述兩句話:一句是,徐海和阿狗安然無恙;一句是,趙文華如果向胡宗憲談啟發兵搜捕徐海之事,他要裝作不知道。再一件是派另一名親信攜帶重金去疏通梁守備,關於發現徐海的情形,暫且守密。 這些話都是當著阿狗交代的,更足以證明他的誠意。然而他的不可解的行逕還多;首先需要弄清楚的是,他與胡宗憲那樣密切的關係,何以竟能不顧而投向趙文華那一面?當阿狗率直相問以後,羅龍文不即回答,喚左右的人,走得一個不剩,方始用極低的聲音,輔以筆談,揭露了一個極大的秘密。 「此人,」他用筷子醮酒,寫了「天水」二字,意指趙文華,「害得東南幾省不輕!這一次得勝還朝,又內有奧援,眼看更要得意。他越得意,百姓越倒楣,所以,我要辦一件大事,把他整倒!」 聽得這裡,不但阿狗深感興趣,連徐海亦忘卻了素芳之死,精神一振,睜大了眼示意他說下去。 「整他的法子,最妙不過以毒攻毒!我要借他的路子,投入相府;再借嚴家父子的力量來治他。將欲取之,必先與之,我要取得此人的信任,不能不做些出乎常情的事。我想,」羅龍文看著徐海說:「你應該明白,我今天的境況,與你當初的自汙去臥底,是差不多的。」 「有這樣的打算,真想不到!」徐海深深點頭,「我很佩服。」 「慢來,慢來!」阿狗卻不肯毫無條件地聽信,「有幾件事,我要請問羅師爺,第一、胡總督知道不知道你的打算?」 「我沒有跟他說過。不過,我想,他能夠想得到。」 「這樣的大事,為什麼不跟他說?」 「就因為是件大事,我才不跟他說。他的身分、地位,最好不必知道這個計畫。不過我做了,他一定贊成,所以也不必跟他說,小兄弟,」羅龍文用一種很懇切的教導的態度說,「你要記住!如果你做一件事,希望某一個人最後能幫你的忙,你就先要為這個人留餘地,千萬不要傷他的地位。不然,一出了事,他自顧不暇,那還能照應得了你?」 阿狗將他這幾句話,一個字、一個字咀嚼了一遍,心悅誠服地說:「我懂了!是不告訴胡總督的好。現在我再請問第二件,如果不是素芳這一來,你捉了我們去又怎麼樣?」 「我當然不會害你們送命。」羅龍文很快地說,「我的法子很多,到最無可奈何,還可以用死囚頂替你們上法場。反正瞞上不瞞下,只要『天水』一個人不知道就行了。」 「那麼,現在呢?」 「現在自然很尷尬。不過總想得出一個搪塞的法子。可能——」 「可能怎麼樣?」阿狗毫不放鬆地問。 就這時候聽得雲板大響,霜空遙度,聲音顯得格外清脆而沉著。三人相顧愕然——原來這是警報。海邊無分晝夜,有人瞭望,東面海上,若有巨舶出現,立即舉起烽火,遞相告警。傳到各地衙門公署,便擊雲板通知。 「怎麼?」羅龍文詫異地,「真還有倭寇敢來送死不成?這件事倒真奇怪了!」 「不會的!」阿狗答說:「一定是弄錯了。或者——」 「或者是陳洲回航。」徐海接口,「亦未可知。」 |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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