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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四七 |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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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不會的!」徐海答說,「我那兄弟最聽我的話。」 「多謝二爺!」素芳很欣慰地說,「二爺,你請下去吧!我想最多躲個半天,一定可以出來了。」 看她這種神情,徐海頗為困惑,不知她有什麼把握,能夠如此樂觀?而這個疑團能不能及身看到解釋,卻又大成疑問。因此,走下去地窖時,反倒是懷著一股好奇心,於是必死之念,也就無形中沖淡了。 「二爺,李大爺,」素芳在上面說:「我要蓋活板了!再見。」 「再見,再見!」兩人異口同聲地回答。 活板一蓋,感覺又自不同,徐海說道:「兄弟!你要沉著,這像在水裡一般,頂要緊的是心脾氣和,不可浮躁。」 「我懂!」阿狗說道:「二爺,你這面來,這面乾淨些。」 就在轉角之處,阿狗已清理出一塊比較乾燥的地方,兩人倚壁而坐,共著盞昏黃的燈,仿佛彼此聽見心跳。 在徐海,最要緊的一件事,就是拿素芳叮囑的話,告訴給阿狗聽。說完,他又加了一句:「我已經答應她了。」 「答應歸答應,我們還是可以獨行其是。」 「不!」徐海答得很快,也很堅決,「這是生死一諾,決不可翻悔。」 阿狗默然半晌,萬分不願地說:「那我也沒法子了。」 「兄弟,」徐海撫著他的手低語:「我知道你心裡委屈。我做錯了一件事!」 「二哥,你是說不該答應她這個要求?」 「不是!我是說,我當初對素芳不該沒有一個明白表示,我應該告訴她,我不喜歡她,讓她早早死了那條心,到現在弄得好像既對不起翠翹,又對不起素芳。」 阿狗無法贊一詞,心裡不免詫異,是幾時起的,生龍活虎般的徐海,弄成這等脾氣媽媽的樣子?都說「兒女情長、英雄氣短」;他在想,其實怕是「英雄氣短」了,才會「兒女情長」! 「此刻我倒又放不下素芳了!」徐海又說,「現在想起來,她剛才跟我說的那些話,一定含著什麼用意在內,很想問一問明白。可是,來不及了。」 臨死還留下憾事,令人好生不忍。「也許還來得及!」阿狗一躍而起,踏上臺級,推一推活板,頂不上去,想來已用錢櫃壓住了! 「叫一聲看!」徐海在他身後說。 於是阿狗喊道,「素芳、素芳!」 第一聲低、第二聲高,如果素芳在屋內,一定可以聽得到,然而並無反應。 這可以斷定她離開她的臥室了。兩人怏怏然仍回原處;都在懊悔不該作此一番呼叫!因為經此一來,內心便有種已被幽禁,不見天日的感覺。而這種感覺是很難消受的。 於是兩人便都用回憶往事,作為忘卻眼前,驅除痛苦的方法。就這樣,也不知道過了多少時間,忽然有了聲響,使得因為空氣不足而頭昏腦脹的徐海和阿狗,都睜眼側耳,提高了戒備之心。 聲音嘈雜而模糊,除了辨出是人聲以外,他們在幹些什麼,無從猜測。不過有一點是很清楚的:羅龍文的交涉,不曾成功。否則,不會有這麼些人湧進來。 「素芳呢?」徐海附著阿狗的耳朵問道:「你聽出她的聲音沒有?」 「沒有!」阿狗答說,「事情很不妙了!」 「沉著!」徐海握住他的手。 握住阿狗的那只手,很有力,也很正常,既未出汗,也不發燙,這表示徐海本人倒是言行一致,真能沉著。由於這一感想的鼓勵,阿狗的心稍為靜了些。 突然間,聽得上面重物在拖動的噪音,很容易地可以聽得出來,聲音正在頭頂上。 「下來了!」徐海說。 阿狗恍然大悟,剛才那些人的腳步移動,是在搜索什麼,而此刻是在移動錢櫃——十有八九已發現了地窖的入口。 為了實踐諾言,阿狗問道:「二哥,怎麼辦?」 「先往裡躲!看情形再說。」 阿狗聽他的話,一直退到轉角之處,卻將那杆勾連槍捏在手裡;一眼看到燈和銅銚子,又有個計較,提著那兩樣東西,擺在通路中間,退回來背靠土壁,伸槍過去,弄滅了燭焰。在黑頭裡向徐海笑道:「那些狗娘養的,如果冒冒失失就下來,先讓他們絆一跤,給我磕個頭。」 他的聲音中,充滿了頑童淘平時的高興。性命呼吸之際,還有興致惡作劇,真讓徐海又好棋又好笑了。 正想答話,活板聲響,暗閂是扣住的,上面的人撳不開,便用刀劈。只兩三下,便有光線露進來;雖然不強,仍使得下面的人不能張眼。 徐海怕阿狗魯莽,一隻手遮眼,一隻手撳住他的身子,卻忘了有把刀挾在脅下。兩臂一松,「嗆啷」一聲,那把厚把樸刀掉落在地上。 這下瞞不住人了!「明山、阿狗,你們上來吧!」是羅龍文的聲音。 聲音中並無惡意,甚至帶些為親人難過的悲傷意味。可是徐海和阿狗都覺得不可不存戒心;除了羅龍文過去的行為已表現出不可靠以外,在眼前,如果他無惡意,又何必帶那許多人來? 想了一下,徐海平靜地答說:「羅師爺,請你叫素芳來說話。」 「你先別找素芳,一上來你就都明白了。」 「不!一定要素芳來。」 「素芳在這裡,可是她沒有辦法跟你說話。」 「為什麼?」 「她開不得口了!」羅龍文用空落落地,似乎毫不帶感情的聲音說:「她死了!」 徐海一驚,越發要問:「怎麼死的?」 「為了你們倆,自殺了!明山,你我不可辜負素芳的俠義,快上來吧!沒事了!」 什麼叫「沒事了?」徐海因為素芳之死而震動,聽不懂他的話;阿狗卻聽出他的意思,當著那許多人,他不便說得太明顯,實際上是表示:他打算放他們兩人。 「二哥,」他大聲地說,「聽羅師爺的話,上去吧!」 說罷,將鉤連槍丟在地上,踢開了燈和銅銚子,上了台級;伸頭一看,屋子裡都是些官兵,約莫有十個之多。徐海一上來,先找素芳,視線射向床上,不由得一陣心酸,素芳撲倒在床上,一手一足,自床沿上垂下來,是一副很難看的「死相」。 觸目震心,徐海的眼眶,突然發熱,此時此地,果真掉下淚來,那也就太示弱了!所以他極力忍住眼淚,但面色卻與羅龍文一樣沉重。 阿狗不復如此,沉著臉說:「怎麼有這樣的事!」 羅龍文先不答他的話,取一床軟羅夾被,抖開來覆在素芳的屍首上;同時向一名軍官說道:「梁守備,請你先帶弟兄出去,撤圍好了。」 「羅師爺——」 梁守備剛喊得一聲,羅龍文搶著打斷:「你不必多說!有什麼干係都在我身上,我會跟胡總督報告。」 「是!」梁守備向部下揮一揮手,轉眼間走得乾乾淨淨。 「你問我,我還問你呢!」羅龍文對阿狗說,「怎麼會有這樣的事?」 |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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