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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四〇 |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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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好,好!」阿狗唯有順他的意,「我不搶。」 「搶也沒有用!這家太白樓敢收你的錢,我明天就放火燒了它!」朱友仁又大聲吩咐,「你們的螃蟹再替我紮一串,我要帶回去。帶回去給吳四這個王八蛋吃。」 一聽「吳四」二字,薄醉的阿狗,頓覺耳聰目明,精神一振。轉念一想,又不免洩氣;哪會這麼巧,他口中的吳四,就會是作為陳東部下的吳四? 話雖如此,不問個明白,到底不肯死心。暗暗盤算,有了計較;皺著眉將劉二悄悄拉到一邊說道:「劉二哥,你們住在哪裡?」 「我住在老朱那裡。遠得很呢!」 「你看他,醉得像一團泥一樣,怎麼回去?遇著查夜的官兒,他再說兩句醉話,麻煩就大了。我看附近找家客棧,將就住一夜,明天再回去。你看好不好?」 「好倒是好。就怕他發酒瘋,弄不服貼,我們就一夜不要睡了。」 「這,包在我身上,有法子治他。」阿狗低聲笑著說:「叫客棧里弄個騷貨來,包他服貼。我告訴你一個秘訣,治酒鬼只要一個字!」 「哪個字?」 「劉二哥,你跟我裝傻?你還不懂,就是酒字下面那個字。」 說著又笑又推劉二,是自覺很得意好笑的輕佻樣子。笑停了,又附著他的耳朵說:「我們一人也弄一個,出出火!我請你。」 就這片刻,便將劉二收服了。兩人扶著一路高唱「海鹽腔」的朱友仁,找到一家終夜不關大門的客棧,辟室召妓;先安頓好了朱友仁,商量再作長夜之飲。 「我的酒還不大夠。現成有蟹在這裡,我們一面吃酒一面等。你看好不好?」 「哪有不好之理?都隨你!」 正說著,夥計又找來兩個土娼。阿狗一看便說「不好」,揮之使去,另外再找!其實,他是有話要問劉二,不願有第三者在旁邊。 「剛才老朱說的吳四,又請人家吃蟹,又罵人家王八蛋,到底是怎麼回事?」 「他醉了喜歡罵人,『王八蛋』不離口的。」劉二答說,「吳四是趙總管交代下來,叫他照應的。」 「照應?」阿狗緊接著問,「為啥要照應?照應點啥?」 「我不大清楚。」劉二搖搖頭,「聽說是逃犯,不能出頭露面,所以叫老朱照應。」 這有點象了!阿狗定神細想了一會,記起吳四相貌的特徵,便即按著嘴唇左上方問道:「這個人,可是這裡有一粒大痣,痣上有一撮毛?」 「是啊!」劉二驚奇地問說,「你認識吳四?」 「豈止認識?我吃過他的大苦頭。」阿狗用關切忠告的口吻說:「劉二哥,你可要當心他!吳四這個人陰險得很,專門做出賣朋友的事。」 「我不理他的!這個人的架子很大,沒有一個人喜歡他。」 「是啊!他向來象陰溝裡的石頭又臭又硬。我就不懂趙總管怎麼會認識這種人?」 「你倒不要小看他!不理趙總管,聽說趙大人還找他去問過話呢!」 這是極重要的一個透露,可惜不能再往下追問。因為店家又找了個流起來,嫣視媚行,極其妖冶,劉二一見眼就直了。如果他不知趣還要問東問西,劉二決不會有心思跟他談,徒惹厭煩,變成「為德不卒」,可就太不聰明了。 這樣一想,便笑笑起身,「劉二哥,」他說,「這個不錯!我不耽誤你功夫。」 「那麼,你呢?」 「我就算了。提起吳四,掃我的興。」 「那不好意思——」 「沒有什麼!」阿狗搶著截斷他的話,表現得很慷慨地,「今晚上的一切花費,都歸我跟店家算,你們就不必管了。」 說完就走,要店家找了個小單間獨宿。通宵不寐,心裡翻來覆去的一個念頭,趙文華為什麼要找吳四,吳四跟他又說了些什麼? 直到天色將曙時,方始想通。要問吳四跟趙文華說些什麼,先要問吳四知道些什麼?吳四所知道,而又為趙文華所想知道的,無非是近時以來,桐鄉的一切情形。想到徐海由平湖「脫逃」回桐鄉時,行跡曾落入吳四眼中一事,阿狗驚出一身冷汗,連床上都躺不住了。 披衣起床,等將房門一開,霜風氣面,不由得打了個哆嗦,可是昏昏沉沉的頭腦,卻是清醒得多了。坐在走廊上靜靜思索,只覺得這些日子來的所見所聞,以及親身參與的種種行動,波詭雲譎之中,隱藏著種種疑問,內心頗覺不安。「可以去問他!」阿狗想到一個人,不覺脫口自語,「對!去問他!」 於是,他也不驚動還在圓襄王之夢的朱友仁和劉二,跟店家結了帳,悄悄出門,直奔總督行轅,求見胡宗憲。 【第二十六章】 「大人!」阿狗長跪陳情,「今天我有些話要請大人明示。如果不能讓我明白,我只有一直跪在這裡。」 「起來,起來!」胡宗憲說,「有話慢慢說。」 阿狗仍舊跪著不動,「沒有請示大人以前,有幾件事,先要回稟。」他緊接著說,「第一件,王翠翹做了尼姑了!」 胡宗憲一驚,「啊!」他大聲地問,「是為了什麼,遁入空門?」 阿狗還是那一句話:「不入空門,便入侯門。」他說,「其中原委,想必盡在大人洞鑒之中。」 胡宗憲點點頭,「趙大人跟我說,嚴公子有信,要取王翠翹入府。我回答他說:王翠翹決不肯從,逼得太緊,有死而已。我也寫信告訴了羅師爺。請他轉告王翠翹暫時避一避。」 他問阿狗:「這話,羅師爺轉告了?」 「是!不然,王翠翹不會落髮。」 「落髮?」胡宗憲越發詫異,並且帶著惋惜的神情,「那麼好一頭頭髮,竟剪掉了?」 「是的!我親眼所見,剪得一根不剩。」 「何苦?」胡宗憲大搖其頭,「不必如此的!」 「這,大人恐怕就不知道了!趙大人另外派了人在找王翠翹。」 「這我倒不知道!有這樣的事?」 是不甚相信的語氣,阿狗立即答說:「這也是我親眼所見。派去的人晚了一步,王翠翹的頭髮已經不保了!那人還跟我打了交道。」 「喔!這倒是麻煩。」 「已經做了尼姑,就不會有麻煩了。」阿狗接著說,「第二件事,吳四跟趙大人見過面。」 胡宗憲茫然問道:「吳四是誰?」 「就是陳東的部下。與徐海、葉麻一起在平湖赴宴,居然逃回桐鄉的那個人。」 「喔,我想起來了。」胡宗憲很關切地問,「不是說他讓你們抓起來了嗎?」 「是的。可是又逃走了。還有件很糟的事,他知道徐海此刻在桐鄉。」 「那,那是怎麼知道的呢?」 「說來話長,反正這一點絕沒有錯。此刻,」阿狗很清楚地說,「吳四由趙大人的總管趙忠在照應,跟趙大人見過面了。」 「那可不妙!」胡宗憲問說,「這些事,你是聽誰說的?」 「求大人明鑒,我不必說。不過,事情千真萬確。」 「好!你等在這裡,我馬上去看趙大人。」 「是!」阿狗緊接著說:「我先請問大人兩件事;第一,徐海由平湖『脫逃』的內幕,趙大人知道不知道?」 「知道就好了!」胡宗憲頓足說道,「壞就壞在他不知道!」 這就不用時,徐海將利用遣倭的機會,故意造成由岡本掩護的情況,出海去招降汪直一事,趙文華亦不會知道。這件事是最高機密,除徐海本人以外,只有胡宗憲、羅龍文以及王翠翹和自己知道,可以始終瞞著趙文華。 想到這裡,阿狗略為放心了些。但胡宗憲卻不同,他顯得非常不安;喚人進來,囑咐好生陪伴客人,隨即匆匆出了衙門,去看趙文華。 這一去,近午方回,臉色非常難看,一言不發地揮退了僕從,向阿狗說道:「你趕緊回去,設法讓徐海躲一躲!」 見此光景,阿狗不知是驚,是憤,不過有一點,自己是很清楚的,此來就是為了祛疑。舊的疑團未盡消除,又帶了一個新的令人百思不解的疑團回去,無論如何不能甘心。 |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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