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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一六


  見他默默不語,胡元規只當他不以為然。徐海的足智多謀,是他一向所佩服的。因而很鄭重地問道:「阿海,你覺得此計如何?有沒有比羅小華更適當的人選?」

  「這一計當然很高;羅小華亦是再適當不過的人選——此人天生來就是一個策士;最難得的是,又天生來是一名清客。他能夠到得了嚴世蕃身邊,一定可以發生極大的作用。不過,他能不能到得了嚴氏父子身邊,實在難說。」

  「喔,」胡元規越發全神貫注了,「阿海你的意思是,會有人從中作梗?」

  「當然,什麼人會在中間作梗?你總也應該知道。」

  「你是指趙文華?」

  「你想呢!」徐海反問一句,「既然是個幫手,何以不舉薦給趙文華,反要趙文華舉薦到相府。豈非事出常理之外?」「這話不錯。不過有一點你還不知道。在趙文華這面,胡總督也替他找了個幫手:徐文長。」

  「徐文長?」徐海困惑了,「他能幫趙文華什麼忙?」

  「替他代擬青詞。」胡元規問說,「什麼叫青詞,你總懂吧?」

  「我是和尚,不懂道士的那套花樣——」

  「阿海,」胡元規急忙打斷他的話,歉然地說:「我失言了!你當然懂青詞。」

  徐海笑一笑。停了一下說:「拿徐文長舉薦給趙文華,如果說是替他去代擬青詞,應該要防到嚴氏公子不高興。弄巧成拙,反為不妙。」

  「是的,胡總督也想到了。」胡元規答說,「不過要讓羅小華到了嚴氏父子身邊,自然會替胡總督解釋。」

  「這是如意算盤。」徐海率直地批評,「朝奉,你跟胡總督看得趙文華太無用了,以為可以聽憑你們玩弄於股掌之上。果然如此,是件很危險的事。倘或我是趙文華,兼收並蓄,要徐文長、也要羅小華。請問,胡總督又如之奈何?」

  「啊!」胡元規不安地自語,「這倒沒有想到。」

  見此光景,徐海不自覺地忘了自己的處境,專心一志地為胡宗憲設謀。略想一想說道:「讓羅小華投入相府,是個好主意;不過決不能借助趙文華。其實,又何必借助于趙文華?以羅小華的多才多藝,不會設法自薦嗎?」

  胡元規看徐海意思有些活動了,便先撇開羅龍文以何途徑投入相府一事不談;話題轉到趙文華身上,以悲憤的神情,絮絮地講趙文華如何殘兵以逞的劣跡,希望能夠進一步打動徐海。

  徐海原是血性男兒。只為不惜縱井救人,反而招致落井下石的打擊,自然有滿懷的憤鬱,不覺有萬念俱灰之感;尤其是與胡元規面對面相談,想起當時他來勸駕時,也是這般促膝深談,以昔視今,感慨更深,所以言語中特多牢騷。如今發洩過了,心境比較涵虛而易於納言,所以聽完胡元規的話,激起俠義心腸,又願意助胡宗憲一臂之力了。

  「但是,我亦不幫助胡總督個人,為國除害,人人有責。」

  他說,「能夠把趙文華打下去,教他永世不得超生,當然是件大快人心的事。」他突然又一轉:「只怕我效不上勞。」

  「哪裡有這話?」胡元規急忙敲釘轉腳地加一句:「非你幫忙不可!這件事你的忙幫定了!」

  「未必見得。說不定我還沒有來得及幫人家整他,反而他先割了我腦袋。」

  原來如此!胡元規心想,仍然是牢騷,不必認真。所以笑一笑用詼諧的口吻答說:「你的頸項上圍著鐵箍,沒有哪個能割得下。」

  徐海也笑了。旋即收斂笑容,很鄭重地說:「事不宜遲,更不可輕忽。朝奉,如今要收束局面,只怕非我參與不能收功。事情很棘手,時機更要掌握。我想,我應該跟胡總督當面談一談,談妥了立刻動手。」

  「呃,」胡元規措詞很謹慎地,「我想先請教,從哪裡著手起?」

  「當然是桐鄉。僵持的局面要打開,混濁的情勢要澄清。不從根本上著手,什麼都是假的。」

  「說得好!」胡元規很高興地說:「我馬上就寫信,派人送去。你先請休息,大概一覺睡醒,覆信就可以到了。」

  「好!我看看阿狗去。」

  阿狗居然睡著了。這是病勢不礙的徵象,徐海大為欣慰。心一寬便易於入夢。這一覺睡到中午才醒,醒來時胡元規站在他床前。

  「胡總督的回信來了。」他說,「是你意想不到的結果。」

  「怎麼?」

  「胡總督要來看你。」

  徐海聽得這話,不由得感動;精神大振,一躍而起,「什麼時候來?」他問。

  「你看吧!」胡元規掏出信來遞了過去。

  信上的話不多,只說早知徐海忠義性成,既欣慰、又佩服。為了表示尊重,願意移樽就教,傍晚時分,一定到達,但希望胡元規保守秘密。這就可以想像得到胡宗憲是輕車簡從,悄然來會。

  「胡總督降尊紆貴,盛情自然可感。不過,朝奉,我覺得他這樣做法,另外透露出一種意思:雖不是表示不再買趙文華的帳,至少不會事事遷就。如果他魄力以外,還有膽量,局面就好收拾了。」

  胡元規對這番話,只能瞭解一半。他也感覺到胡宗憲不吝此一行,確是表現出他想極力擺脫趙文華的牽制。可是,怎麼叫「有膽量」呢?

  心裡存著這樣一個疑問,卻不願多問。因為徐海可能會有出人意表的「奇計」,要胡宗憲去冒險,他此時裝糊塗、不理會,到必要的時候才能發言反對。

  「有話回頭再說吧!你先吃了飯再說。」

  等胡元規一走,徐海顧不到漱洗,先要跟阿狗見面。走到他臥室,只見阿狗靠在床上,無所事事。但臉上的氣色卻已很好了。

  「兄弟,你今天怎麼樣?」

  「我自己覺得完全好了。胡朝奉說還要小心,不准我下床,氣悶得很。」

  「如果要你回桐鄉,你支援得住,支援不住?」

  「怎麼支援不住?」阿狗將夾被一掀,跳下床來,挺一挺胸,伸一伸胳膊,精神抖擻地問道:「是不是馬上就回去?」

  徐海向外看了一下,輕聲說道:「你回桐鄉去細摸一摸底,看准風向,馬上就派人送信來。」

  「是不是看大家安靜不安靜?」

  「對!只要看清這一點就行了。」徐海又說:「你要快,最好今天晚上就有回信來。」

  「要這麼快?」阿狗率直答道:「那只能一到桐鄉就問一問,看他們怎麼說。要去細看,怕來不及。」

  「看有看法。我教你一個決竅。你看兩處地方,一處是酒店,一處是賣馬吊牌的地方,這兩處的生意好壞,諒能看出大家的心情。」

  「這我就不懂了!生意好又如何?不好又如何?」

  「酒店生意好,尤其是平時不大上酒店的人,也去喝酒,這情形就不好。因為借酒澆愁,各人心裡都有一股火氣,碰到不巧,就會爆發。至於馬吊牌、骰子、象棋這些東西的銷路好,那就不要緊了!大家只不過無聊混日子,不會有什麼名堂搞出來。」

  「懂了,懂了!」阿狗心領神會地說:「照這個法子去看,我一定摸得准風向。不過,最好這裡派個人跟我去,熟門熟路,回來得快;如果我在那裡派人,只怕找不到地方,會耽誤功夫。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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