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八六


  樂器湊手,鼓舞了一逞歌喉的興致。可是她不願唱那些纏綿嬌柔的吳歈俗曲,決定用海鹽腔唱北曲;也不願唱那些斷腸蕩氣的兒女私情,決定瀟瀟灑灑唱一套敘景的《水仙子》。未唱之前,先作道白:「富貴浮雲,要他何用?人貴閒適,淡泊中自有至味。且看他這一段清福!」接著撥弦唱道:

  依山傍水蓋茅齋,又買奇花著意栽;深耕淺種無災害,學劉伶,死便埋。喜年年風調雨順,新酒在糟頭醉,活魚向湖邊賣,算天公自有安排。

  雪晴天地一冰壺,竟往西湖探老逋,騎驢踏雪溪橋路,笑王維作畫圖,揀梅花多處提壺。對酒看花,笑無錢,當劉沽,醉倒在西湖。

  閒時高臥醉時歌,守己安貧好快活。杏花村裡隨緣過,真賽似,安樂窩。在賢愚後代如何,得清閒,誰似我!一任門外風波。

  六神和會自安然,一日清閒自在仙。浮雲富貴無心戀,蓋茅庵近水邊,有梅蘭竹石蕭然。趁村叟雞豚社,隨牛兒沽酒錢,直吃得月墜西邊。

  唱到這裡,嘎然一響,弦歌皆寂。粉蝶抱緊琵琶,淒然長歎:「唉!甯作太平犬,不作亂離人。這等風月,哪裡去尋找。」

  說罷。琵琶遮面,暗自拭淚。岡本又詫異了,「我不懂她唱的什麼,只聽出音節並不起涼。」他問阿狗:「她哭的什麼?」

  這話讓阿狗很難回答。「不知道粉蝶是有意做作,還是真有離亂之感?不過,有一點他是瞭解的,粉蝶決不是沒腦子的人。」

  「也許她有什麼傷心的事。」他這樣回答岡本,「一時感觸。不必理她。」

  「不!你不妨問問她。也許我可以幫她的忙。」

  「好!我來問她。」阿狗轉臉問粉蝶說:「這個倭人要我問你,有什麼傷心的事,願意幫你的忙。」

  「真的?」粉蝶又驚喜地問。

  「是真的。不過,他的力量有限,恐怕幫你的忙,也只是送些錢給你花。」

  「那就不必了!」粉蝶失望地答說:「我只要回去,不要錢。」

  「你要回哪裡?石門?」

  「自然!」

  「那條路很不好走。」阿狗忽有靈感,「你要回嘉興,我倒可以幫你的忙。」

  「嘉興也好!」粉蝶答說,「反正哪裡都比這裡好。」

  「好的。我來替你想法子,你再等兩三天,我自會來通知你。」

  「謝謝李大爺。」粉蝶第一次開了笑靨。

  這一來,席面上就比較融洽了。飲到黃昏,照子還未回來,而岡本興猶未央,主張連下去作長夜之飲。阿狗因為有許多話要跟徐海去說,歉然未能相陪,訂了後約而別。

  聽完阿狗的報告,徐海頗為滿意,因為一下子找到了3個可用的人。

  「岡本,我相信他一定會有關於辛五郎的消息告訴我。照子人很聰明,也很聽我的話,只要能夠接近辛五郎,亦一定會有收穫。至於粉蝶,我想可以利用她帶信到嘉興。」

  阿狗的話剛完,王翠翹已翩然出現,她在門外就聽到了他的聲音,一進門便問:「你剛才提到一個名字,叫什麼粉蝶?」

  「對,粉蝶。」阿狗答說,「慰安所中剛來的一姑娘,回石門去看她老娘,不知怎麼被搶了來了。」

  「她可會唱曲子。」

  「會啊!」阿狗驚奇地問:「你怎麼知道?」

  「我怎麼不知道?她是樂戶,提起此君,來頭不小,她伺候過趙尚書。」王翠翹又問:「你說可以利用她帶信,是怎麼回事?」

  「她急於想離開這裡,我答應替她想法子回嘉興。不順便可以托她帶信嗎?」

  「這是很好的一個機會。」徐海也說,「陳東的疑心病極重,我這裡的一舉一動,他都在注意,實在不宜於派出人去,難得有這個粉蝶!」

  「我想,粉蝶還有更重要的用處。」王翠翹問徐海:「等羅小華來了,你怎麼樣?是不是可以經常跟他聯絡?」

  「那怎麼可以?為了避嫌疑,最好不跟他見面,有話只用書信。」

  「書信如何傳遞?」

  「還沒有想出來——啊!」徐海驚喜地,「我懂了,你是說可以利用粉蝶?」

  「你想通了!」王翠翹轉臉對阿狗說:「粉蝶認識我的,不過她恐怕不知道我在這裡,否則一定會來看我。她也認識羅小華。憑我,憑羅小華的面子,她不好意思不幫忙。」

  「你的意思是,一切跟她說明白?」

  「不必說得太明白。你只告訴她,羅小華要到這裡來住一段日子,要找她作伴。」

  「好!」阿狗又問:「她如果要來看你呢?」

  「不!不要來。你還要告訴她,不必跟人說起認識我。」

  「我懂了,」阿狗點點頭:「我想她也一定懂你的用意。」

  就在這時候,徐海每天都派出去偵察內外情勢的手下,陸續歸返,帶來許多消息,據說葉麻已經派人將分佈在各處的嘍羅,逐漸集中,束裝待命;洪東岡和黃侃亦複如此。唯有陳東毫無動靜,而且閉門不出,不知在幹些什麼?倒是江稻生十分活躍,這天辛五郎宴客,最主要的一個客人就是他。

  「江稻生跟辛五郎沒有什麼交情。」阿狗提出他的看法,「很明顯的,他不過是陳東的代表。」

  代表什麼呢?自然是代表陳東與辛五郎有所密議。徐海想到了一個探測的辦法:「明天我邀辛五郎跟陳東來喝酒。」他頑平地笑著,「倒要看他們『眉來眼去』勾搭些什麼?」

  「這也是一個辦法。」阿狗說道,「我們幾方面同時進行,一定要把他底細摸清楚了。徐二爺,」他提醒徐海:「你的肩膀上不輕!」

  「你指哪件事?」

  「羅師爺。」阿狗答說:「他是因為有你在這裡,方始放心大膽地敢來。倘或出了差錯,徐二爺,你于公於私都不好交代。」

  「是啊!」徐海悚然不安,「這幾天我也一直在想,羅小華的安全一定要顧到。洪東岡這個人的本心是相信得過的,他不會起什麼噁心;就怕他照顧不到,說不定讓別人動了手腳,那就很麻煩了!」

  「意向難測的,只有一個陳東,事情沒有弄清楚以前,羅小華最好不要來。」王翠翹說,「你藏在那幅畫裡的信,他不知道發現了沒有?」

  「當然發現了!」徐海答說,「我告訴他,江稻生提出的要求,請他儘管允許。不然,他也不能這樣滿口答應。」

  「這一說,你就更有責任了!」

  「是的,我的責任不輕。兄弟,」徐海拍著阿狗的肩說,「我全靠你!無論如何,你要在3天之內,拿到陳東的秘密,如果有秘密的話。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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