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七九


  聽罷究竟,趙忠亦大為皺眉。羅龍文的聲音卻充滿了樂觀,「事情不是不可挽回。」他說:「我想到一個說法,仰仗大力,相機進言,定有效果。」

  於是,羅龍文提出了一個說法:一言以蔽之,無非「財帛動人心」而已。趙忠一面聽,一面點頭。聽完了又用心細想,想完了站起身來說:「今天這頓酒,留著明天再吃吧!」

  「為什麼?」羅龍文大為詫異。

  「現在正有一個機會。事不宜遲,我得趕回去。」

  「那麼,」羅龍文說:「我仍舊在這裡恭候大駕,等你辦完了事,回來暢飲、開懷。如何?」

  「不必了!等我把事情辦妥了再說。」

  ※ ※ ※

  趙忠所說的機會,是因為京裡正有一個人來。這個人是相府家人,名叫嚴濟,專門擔任嚴嵩父子與趙文華之間,傳遞資訊的任務,除函劄以外,有些不便說的話,都由嚴濟口頭轉達。趙忠處事很精細,他認為羅龍文的說法很好,但如出之于嚴濟之口,作為嚴閣老的指示,便更有力量。

  嚴濟是這天中午到的,嚴世蕃的一封親筆信,已經送了給趙文華,卻還不曾見過面。趙文華是想到就做的脾氣,可能就在這天晚上,要找嚴濟談話,所以趙忠得要趕回去,預先關照妥當。

  果然,晚飯既罷,趙文華看到嚴世蕃的信,想起嚴濟,立刻吩咐,找來見面。

  見了面少不得也有一番寒暄慰勞,問起嚴老夫人可有什麼話?譬如要什麼東西之類,嚴濟答道:「東西倒不要,卻要幾個人。老夫人說:「有那刺繡手藝好的婦人,覓幾個送進京去,最好是蘇州人。」

  「那容易,明天我就著人到蘇州去物色。」趙文華又問:「大公子呢?可有什麼話?」

  「大公子沒有別的話,只盼望趙大人早早班師,好讓他開開眼界。」

  「開開眼界?」趙文華愕然相問,「這話怎麼說?」

  「大公子說,倭寇海盜這一趟深入浙西,擄掠的金銀財寶,不計其數;好些舊家大族,都家奇人亡了,一定搜括到許多外面不常見的古玩字畫。等趙大人旗開得勝,這些東西當然都歸趙大人了,帶進京去,豈不是可以讓大家開一開眼界?」

  這幾句娓娓道來的閒話,聽得趙文華汗流浹背。心裡一陣一陣發慌,差點做了一件大錯特錯的荒唐事!

  「這我倒沒有想到。請你回京複大公子,果真有這些東西,我一定揀最好的送進去。」

  「是!」嚴濟答應著,向侍立在一旁的趙忠拋過去一個會心的眼色。

  「就是老相爺、老夫人,和府上下,又誰不是在盼望趙大人『鞭敲金鐙響,人唱凱歌還』?」

  意在言外,無非都指望著他滿載歸京,分潤好處。理解到此,趙文華越發感到責任沉重,也越發感到大錯未曾鑄成,深感慶倖。於是連連點頭答說:「我知道,我知道。我不敢忘記老相爺、老夫人,也不會忘記大家。」

  「是!」嚴濟屈一膝稱謝:「我先多謝趙大人。」

  「好說,好說!」趙文華望著趙忠說道:「你先陪相府管家下去,好好款待。」

  「是!」

  「還有!馬上請胡大人來。」

  「是!」趙忠這一聲答得更響亮了。

  ※ ※ ※

  胡宗憲沒有料到羅龍文的計策,如響斯應,收效如此之速;因此,當時接到趙文華的邀約,心裡還在琢磨,深夜相召,恐怕沒有好事,說不定又有什麼難題交下來,得要小心應付。

  一見了面,立刻發覺趙文華的神態,與平時不同。焦灼之中帶著興奮,興奮之餘又有些疑慮,總而言之。要談的是一件很不簡單的大事。

  「汝貞,情形完全不同了!」他一開口就這樣說,「徐海那條計策雖好,卻有些窒礙難行之處。」

  聽此語風,知道內中大有文章;胡宗憲精神一振,沉著地不作表示。

  「朝廷用兵東南,雖不是用了傾國之力,軍餉卻實在不在少數。將來善後事宜,實在需要大筆款子,恐怕籌不出來。」

  「是!」胡宗憲雙膝一彎,旋拜旋說:「有華公這句話,東南千萬生靈得救了!」

  「請起,請起!你為東南生靈謝我,我可是愧不敢當。汝貞,快請起來。」

  胡宗憲拜罷起身,敲釘轉腳地問一句:「徐海那一計。是決計不用它的了?」

  「對!沒有辦法用。」

  「是!」胡宗憲趁勢逼進:「那麼華公有何妙策?」

  「你那條計策就很好,何必更籌妙策?」

  「華公誇獎了!」胡宗憲又躬身遜謝,「既然如此,我就算正式領受了華公的命令。」

  「言重!諸事要仰仗。」趙文華說,「不過我有兩件事,汝貞,請你一定要辦到。」

  「請華公吩咐!」胡宗憲不敢滿口答應,特意先作聲明:「華公知道的,我對華公盡忠竭力,別人能辦得到的,我一定辦到;辦不到的,我一定隨時稟陳辦不到的緣故。那時候,要請華公賜諒。」

  「不然!這件事一定要辦到;如果辦不到,我寧願用徐海那一計。」

  這一要脅很利害,氣得胡宗憲不能不硬著頭皮答應:「是!我遵命就是。請問華公,是哪件事非辦到不可!」

  「賊贓一定要全數接收!」趙文華很清楚地說:「不能燒掉、毀掉、搶掉,總而言之一句話,不能損失!」

  聽得這句話,胡宗憲知道責成羅龍文執行的策略成功了。

  在趙文華,國計不必顧,民命不足恤,而財帛不能無。對症發藥,提醒他如用火攻,玉石俱焚,財物盡皆化為烏有,必可使他生投鼠忌器之心而放棄成見。羅龍文當時說的一番話,如今應驗了。

  「汝貞,此事非同小可!」趙文華加意叮囑,「京裡有人傳話來,東樓偏以此事為念,此外所望甚奢者,亦大有人在。你不可讓我將來無法交代!」

  何以又有京裡來人傳話?胡宗憲心想,這大概是他想攘為私有的托詞。這批賊贓也不能全數由他支配,一部分要還給百姓;一部分要發賞將士,趙文華那方面至多只能給他三分之一。不過這話在此刻卻不必說奇,免得他心生疑忌,複又變卦。

  打算既定,從容答道:「本來我的宗旨是求勝第一,保民其次,收贓第三;所以,那火攻五不可的理由中,拿這一點列為第四。如今華公既是這樣說,我遵命就是。」

  趙文華很滿意。因為胡宗憲的答覆,可以讓他確確實實感覺得到他是三軍司令,至高無上的統帥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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