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六九


  非常奇怪地,倭寇海盜似乎有意跟阮鶚過不去,集中所有的兵力,百計攻打,仿佛決心要奇桐鄉,活捉阮鶚似地。幸好桐鄉的縣令金燕,是個文武兼資,有為有守的好官,儘管攻城的花樣層出不窮,無奈他守城的智計神鬼莫測。最使敵人膽寒的一次是,他找到一個善於鍛冶的好手,收集鐵器,在城上駕鍋生火,熬成鐵汁。當倭寇海盜沒命棄城時,一聲令下,鐵汁飛灑,近城敵寇,幾乎無一倖免。就因為他防守得宜,小小桐鄉,兵卒不過千人,竟能擋得住兩萬多敵人的圍困攻打,堅守不搖。

  等到趙文華抵達嘉興,桐鄉已經被圍了二十幾天。一路上趙文華除了胡宗憲的報告以外,另外也還有自己佈置的諜探,有個很確實的情報:被圍的阮鶚,曾招募死士,黑夜中從城上吊下來,將一通蠟丸書塞入谷道內,穿過敵陣到嘉興向胡宗憲投遞。這通蠟丸書的內容當然是求援,而且字裡行間還有責備的意味。可是胡宗憲無動於衷,置之不理。

  因此,一見了面,行過應有的禮節儀注,進入私室密談之時,趙文華第一句話便問:「汝貞,桐鄉被圍快一個月了!連一個城都救不下來,試問如何殲滅敵寇?」

  「華公責備得是!」胡宗憲的語氣異常平靜,「只等行旆一到,桐鄉之圍,立刻可解。」

  「這,這又是什麼道理?」

  「實不相瞞,桐鄉之圍隨時可解,所以必俟大駕到後解圍,正見得威名遠播,馬到成功!」

  原來是有意留著功勞相讓,趙文華心想,一到任第一道奏疏便是報捷,真是面子十足!「可兒,可兒!」他高興了,但也更困惑了,「汝貞,你講個緣故給我聽,何以說是桐鄉之圍,隨時可解?」

  胡宗憲笑了,是得意而詭秘的笑容。「華公,」他問:「你還只得不,我跟華公說過,趙玄初早部署了一條釜底抽薪之計,當初是一著閑棋,如今將成氣候,可以興雲布雨了!」

  「啊,啊!」趙文華大為興奮,「怎麼記不得?莫非桐鄉之圍,就有我們埋伏的人在內?能夠發生什麼作用?」

  「自然是轉移全域的作用。」

  聽得這話,趙文華喜心翻倒,拉住胡宗憲的手臂,像小孩糾纏老人似地說:「快,快!快告訴我,這個人叫什麼名字?」

  「華公倒先猜猜看!」胡宗憲答說,「圍桐之寇,我記得曾跟華公報告過。」

  「是的,我想想看。」趙文華一面思索一面說:「你報告中說,圍桐鄉的賊酋,一共6名,分成三股:葉麻、陳東、吳四是一股;洪東岡、黃侃是一股;另外一股的首領是個和尚。莫非就是這個和尚?」

  「真是什麼都瞞不過華公!」胡宗憲笑道:「一猜就著。」

  趙文華很得意,於是特地笑了一笑又問:「這和尚叫什麼名字?」

  「叫明山。是杭州虎跑寺的和尚。」

  「噢!」趙文華好奇心大起,「一個和尚,出了家的,塵緣皆斷,怎麼肯為我們所用,又怎麼能投到敵人那裡作內應?」

  「這說來話就長了。此刻恐怕沒有功夫細敘,如今先要請華公下一道緊急檄文,各路赴援之師,不必急於趕到。幾萬大軍,雲集江浙,只怕供應不周,會生糾紛!」胡宗憲起身長揖:「華公,務請成全。」

  趙文華知道,他是為江浙的百姓請命。反正官兵就地征糧,哪裡都是一樣的,落得賣個人情給他。

  於是,趙文華慨然答說:「好!我依你就是。」

  胡宗憲再次稱謝。然後設宴款待,一桌水陸盛陳的盛筵,只得主客二人對酌,因為胡宗憲對全盤戰略的解釋,以及許多虛虛實實,兵不厭詐的妙用,都是絕不可讓第三者知道的大機密。

  「華公,」談完桐鄉解圍以後的用兵方略,胡宗憲作了一個結論:「東南的局面,只要三個月,一定可以肅清,一定讓華公有面子。不過,整個倭患的平復,只怕還得三年五載的功夫。」

  「汝貞,你的話我就不十分明白了。既然東南肅清,還有什麼倭患?」

  「因為漢奸還沒有死光!」胡宗憲說,「此中巨寇是汪直,他現在日本的五島列島。今年春天,我派蔣洲到日本去宣諭朝廷的恩威,打聽到許多情形,汪直在那裡的處境很為難;有許多小島的倭人,為他煽動,一上了船就再也沒有消息了,以致一島盡是寡婦,對汪直的怨恨,可想而知。」

  「那很好啊!何不策動倭人,拿汪直的腦袋來換我們的重賞?」

  「這,我也想過,很不容易。我跟好些幕友談過,都認為最好的辦法是招撫。」

  「他肯就範也不錯。不妨早點動手。」

  「是的!我已經動手了。」

  胡宗憲的初步辦法是以恩結——汪直單身在外,將老母和妻子藏在徽州的深山中,也是由於羅小華的力量,探得了藏匿的地點,胡宗憲派專差行文徽州地方官,一舉成擒,轉解杭州,可是並未下獄,而是安置在極華麗的一所大宅中,飲食服用,供應豐美,卻又從不說一句招降汪直的話。胡宗憲相信只要功夫深了,汪直一定會感動,自己派人來接洽投降的條件。

  「兵法有雲:『攻城為下,攻心為上。』你這個攻心的手段妙得很!」

  「可是,華公,招降成敗,決於目前。」胡宗憲從容說道:「目前我們用的是『暗攻明撫』的策略;既然表面是招撫,就要做得很像,讓汪直確確實實相信朝廷的誠意。如果做得有一點不像,人家一起疑心,就再也不會上鉤了。」

  「是啊!當然是如此。」趙文華口頭附和著,心裡不免要想一想,胡宗憲說這話的用意。

  因為答話的態度很隨便,胡宗憲很不放心。但話也只能說到此處,再往深裡去敲,實在反倒會弄巧成拙,因而話到口邊,又咽了回去。

  「汪直的事還早。」趙文華說,「眼前必得早早有個結果,汝貞,你該知道,我這一次為你擔了極大的關係。倘或不能成功,你完了,我也完了。」

  胡宗憲聽他這一說,悚然心驚,莊容答道,「是!請華公吩咐!」

  「首先要讓桐鄉解圍。」趙文華問道:「3天之內行不行?」

  「我說過,隨時可以解圍,3天自然行。但事先部署的功夫周到些,臨事就省力得多。如今亦不光是解圍就算了,還要策動他們『窩裡反』,這得好好費一番手腳。」

  胡宗憲說到這裡,告個罪,推開一扇小門,取出一大疊地圖冊籍,翻檢了半天,方始作了確實答覆。

  「華公,准定5天以內,桐鄉解圍。」

  「好!就是5天。」

  「還有什麼吩咐?」

  「別的我也不用再說,你已經說在我前面了,能教他們窩裡反,自相殘殺,肅清東南,上章奏凱,汝貞,我一定保你封爵。」

  「不敢,不敢!要封爵也該華公當先,還有嚴閣老父子。輪我還早。」

  「不要這麼說!」趙文華拍拍他的背勉勵著,「好自為之。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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