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六八 |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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商量既定,嚴嵩便寫了一個手奏,請求召見。這是不常有的情形,皇帝不知他有何重要機密的軍國大事要面奏,當即傳諭:「准召所請,候旨進見。」 到了半夜裡,皇帝打坐已畢,服用了方士特為採辦上等藥材,配合食料,細心調製的酒食,精神大振,便派個小太監在值廬中將嚴嵩從床上喚起來,用頂小轎送到寢宮見面。 「要見我?」皇帝為了保持元氣,說話跟他動筆一樣簡單。 「是!青詞大事,凡文學優長,得備侍從之選者,臣不敢不據實舉薦。」 「好!誰?」 「工部尚書趙文華,原系進士出身,長於文筆,熟悉《道藏》;倘蒙陛下賜准入值,供奉西苑,必能謹慎將事,克盡厥職。」 皇帝大搖其頭,「我用趙文華,」他說,「不是用他來撰青詞的。」說著,將眼睛閉上了。 嚴嵩碰了個軟釘子,心裡很不是味道,只好說一聲:「臣冒昧!臣該死!」 一面說,一面將頭磕得「崩崩」地響,三跪九叩既畢,準備悄悄退出去時,皇帝說道:「慢!我還有話。最近東南的軍報,你都看了沒有?」 嚴嵩心裡一跳,硬著頭皮答道:「是!臣無不細閱。倭患雖已複起,但不足上煩睿慮。胡宗憲足以了事。」 「要不要再派個人去。」 「若蒙特命大臣督師,百姓感戴,將士用命,仰賴聖威,更易奏功。」 「那,你們去商量。」 商量是商量督師的人選。嚴嵩將這件事交給兵部和吏部去辦,很快地有了結果,兵、吏兩部公推兵部侍郎趙良材以「奉旨督師」的名義,馳騁到江南,主持全盤剿倭事宜。 這是件大事,嚴嵩要找個人商量——不是趙文華,也不是徐階,更不是李本,而是他的兒子嚴世蕃。 「誰想出來的餿主意!」嚴世蕃答說,「順理成章的事,莫非就沒有一個人想得到?」 這話就連他的父親也一起指責在內了。嚴嵩卻毫不在意!「還該文華去啊!他不是等於寫了包票的嗎?」嚴世蕃說,「除了他,決沒有第二個人可派,就有人也不能派。」 「這又是何道理?」 「平倭患還早得很呢!趙良材勞而無功,皇上少不得問下來,你老人家只有找文華。那時候,你看文華跟你扯皮吧!反正橫說、豎說他都有理!你老人家何苦替人受過。」 「啊,啊!到底你想得到。」嚴嵩的「譽兒癖」又發作了。 「當然,也不一定說是有過無功。有功讓別人占了更犯不著。」 嚴嵩心想,不錯!趙文華力贊胡宗憲,幾次說他是「不世出的奇才」,當然有些本事。看來成功的希望大,失敗的成分少,既然如此,何苦讓趙良材去撿個現成的功勞?功勞歸於趙文華,在皇帝看,是自己舉薦得人;就趙文華來說,定會感恩圖報。不管怎樣,對自己都有好處,然則何樂不為? 等想通了,嚴嵩自然高興,但也不免困惑,「你說的道理,其實也很淺,很容易明白。」他自問地說:「為什麼我就事先想不到呢?」 嚴世蕃暗中好笑。心裡在說:道理是不淺,還有深意在內。倘若趙文華督師無功,便連舉薦非人的罪一起辦,教他跟張經、李天寵一搭兒作伴去! ※ ※ ※ 嚴世蕃的深意,趙文華是猜到了的。深知此行生死禍福所關,但不能不硬著頭皮答應;如果稍有推託,便是自知其罔而情虛,眼前的富貴先就難保了。 意會到這一層利害關係,便索性裝出欣然奉令的樣子,「義父的吩咐,真所謂『固所願也,不敢請耳』。」他問:「不知如何取旨?」 「也無所謂『不敢請』,勤勞王事,自告奮勇,是忠臣所為。」嚴嵩答道,「你自己寫個奏疏上來。皇上問到我,我自然替你說好話。」 嚴嵩沒有其他。等趙文華的奏疏一上,皇帝批了四個字給嚴嵩:「卿意雲何?」嚴嵩果然說了趙文華許多好話。 他說趙良材不勝任,說趙文華如何深諳韜略,皇帝都不怎麼相信,但有一句話:「江南人引領俟文華至」,將皇帝打動了。 於是皇帝提筆批道:「用兵貴民心,華得民助,可去。」 兵部接旨,立即安排趙文華到東南督師。首先是名義,工部尚書是本職,得要兼一個能管軍務的職銜,最常用的是兼右僉都禦史。照嚴世蕃的意思,想用他為浙江、福建、南直隸的總督,以專責成;而皇帝不同意,為的是胡宗憲剛升總督,又把他調開,並非善策。 ※ ※ ※ 趙文華還未出京,胡宗憲來了一道奏疏,延阻了他的行期。 在年初,胡宗憲先就有過一奏,說是物色到兩個人,都是秀才,一個叫蔣洲,一個叫胡可,願意乘舟出海,遍歷日本九洲各島,宣達天朝恩威。勸倭人頭目不可犯順。朝議准如所請。這一道奏疏,便是報告蔣洲、胡可扶桑之行的結果。據說倭人頭目提出一個條件:若要罷兵須通貢市。皇帝批交兵部議奏。如果同意對方的條件,罷兵在即,趙文華就不必再下江南。所以他得等候集議的結果。 會議尚無結果,代替胡宗憲為浙江巡按禦史的趙孔慄,飛章乞援,說新倭聯結舊倭,諸道並進,浙西大受蹂躪,請朝廷速派精兵良將,逐寇救民。 這一下,當然不會再考慮准許日本恢復貢市。而趙文華則恰好借此因由請兵請餉;兵部奏准,調京營神槍手3000名,涿州鐵棍手6000名,保定箭手3000名,遼東義勇衛虎頭槍手3000名,河間打手3000名,德州民勇3000名,總計兩萬一千名,合稱河朔雄兵,從德州下船,沿運河南下。此外又調山東、河南等地鄉兵,總計不下10萬之眾,分水陸兩途,赴援東南。撥糧籌餉,十萬火急的文書,絡繹于途,趙文華亦隨帶一批特由各部院奏調來的參佐僚屬,坐著大號官船,直往東南進發,前後旌旗鼓吹相擁,排場十足,好不興頭。 一路行去,逐日都有胡宗憲的軍報私函。不幸的是河朔雄兵,先勝後敗。因為地形不熟,陷入沼澤地帶,為倭寇海盜四面圍困,放棄一把火燒得焦頭爛額,自相踐踏,而死的不計其數。胡宗憲在石門,浙江巡撫阮鶚在桐鄉,雙雙被圍。 結果,胡宗憲突圍回駐嘉興;而阮鶚在桐鄉被重重疊疊地包圍,看來很難脫困了。 ※ ※ ※ 阮鶚是胡宗憲一榜的同年,本是浙江的督學使者;一向喜歡談兵,眼見倭患日深,百姓非設法自保不可,因而每到一地,合集秀才講話,總是勸他們習武。同時他也常常自告奮勇,願意參與軍務。有一次倭寇海盜由乍浦登陸,直撲杭州,海甯、石門各地的百姓,向西而逃,到了杭州城外,守城的官員,怕引寇奇城,閉門不納,前無去路,後有強盜,幾萬老百姓哭聲震天,阮鶚大為不忍,下令開城接納。百姓進入城,敵蹤已到城下,只為遲了一步,阮鶚得以閉城堅守。因為這一場救百姓的功勞,當胡宗憲由巡撫升為總督時,他便補上了胡宗憲原來的職位。 胡、阮的交情本來很好,但到這時候卻生了意見。胡宗憲主張招撫;阮鶚決意作戰到底——當然胡宗憲的主撫別有深意,只是不便透露,因而阮鶚對他起了誤會,憑藉巡撫的身分,往往獨行其是。若非如此,不會被圍困在桐鄉。 |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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