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五三 |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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二更未到,全軍皆已出動,盧鏜居中領先,永保土兵,左右夾輔,三路勁卒,齊頭並進,只見田野之間,火把聯綴,恰如三條夭矯的火龍,蜿蜒向東,一個更次不到,已經抵達介乎石湖蕩與嘉興之間的風涇鎮了。 風涇又稱楓涇,一名白中市,是個驛站。行軍之際,諜探多以驛站為聯絡地點。因此,一到這裡,盧鏜一面下令暫時休息,一面派人到驛站去聯絡,得到的報告是:「諜探一個不在,驛丞馬上過來伺候。」 這至多不過一盞茶、一頓飯的功夫,誰知由二更三點等到三更一點方見驛丞趕到,即令盧鏜性情寬和,亦禁不住發怒,因而就沒有好顏色給他看了。 「貴官尊姓大名?」 驛丞還未聽出語氣不妙,只覺得這位將軍,不是平常粗魯的武夫,因而很尊敬地答道:「不敢!卑職姓馬,單名一個駿字。」 「馬駿!看這個名字,倒是註定了要當鋪丞的。你姓馬,管的是驛馬,又說馬上就來,怎的到這時候才到?」盧鏜突然疾言厲色地質問:「你說,你是有意延誤軍機,還是藐視本帥?」 馬驛丞嚇得臉色大變,扯高了嗓子,先喊一聲:「冤枉!」然後開口分辯,「一奉將令,馬上趕來,既不敢延誤軍機,更不敢藐視將軍。將軍這話,屈煞了卑職!」 「還說馬上趕來!你的馬是什麼馬?比牛還慢。」 聽這一說,馬驛丞從額頭上撂下一把汗,甩落在地,「將軍,我的馬是兩條腿。」他拍拍自己的大腿,又看看身上,「將軍看我,衣服上汗都濕透了。」 「怎麼?」盧鏜愕然,「你是跑路來的!那麼多驛馬,怎不牽一脾氣?」 「有驛馬,莫非我不會騎?回將軍的話,十七匹驛馬,都讓欽差趙大人牽走了。」 盧鏜越發詫異,急急問道:「這是為什麼?」 「是——」馬驛丞想了想說:「這話犯不知真假,我是道聼塗説;趙大人要趕著去攔石湖蕩的倭寇海盜——也不知攔倭寇海盜,還是攔他們擄了去的賊贓,要趕在他們前面,所以徵用了驛馬。」 盧鏜恍然大悟,趙文華所能動用的隊伍,是派出去擔任這樣的任務。那也好!他心裡有了計較,隨即又問:「石湖蕩那面怎麼樣?」 「不十分清楚。只知道黃昏時分,已經集合在一起,準備開路了。到此刻,不見他們往西來,大概是向東退了去了。」 「好,你請回吧!辛苦你了。」盧鏜隨即傳令,「馬上開拔,加緊往東趕。」 趙文華的動向,已經明瞭,他的目的是仿佛「趁火打劫」,不像堂堂正正官軍的派頭。然而也難怪他,兵力有限,不敢與倭寇海盜正面對敵,只好出此拾小便宜的下策,無論如何總比貪生怕死、按兵不動要好些。 仔細想一想,卻又與自己這方面的攻勢有很大的影響。這影響又可以分做兩方面來看,往好處想,趙文華以輕騎出松江向西攔襲,兩相配合,可收夾擊之功。朝壞處看,西門迎頭一攔,正好將倭寇海盜逼了回來,自己這方面的壓力就加重了。倘或陣腳不穩,一下子衝垮,直撲嘉興,輕取空城,那一來罪過就大了。 盧鏜久經戰陣,用兵以穩為主,未算勝,先算敗,找了兩彭來,細細告知情況,然後切切叮囑:「務必請關照貴部兄弟,敵人可能被迫反撲!果然遇到這樣的情形,切不可貪功輕進,能不讓敵人闖過去,便是大功一件。」 「如果是這樣,火把就不能用了!」彭翼南說,「敵暗我明,會吃大虧。」 「說得是!」盧鏜倒費躊躇了,「沒有火把又不行。弟兄們若是迷途失散,人生路不熟,更為麻煩。」 「我倒有個計較,不知可有用?」 彭藎臣說了他的計策,盧鏜鼓掌稱妙,決定照計而行。將近石湖蕩時,四更已過;殘月在天,星光熹微,走了半夜路的狼土兵,都有些困倦了。 突然間,聽得塘路上馬蹄聲疾。塘路築得很講究,一色青石板所砌,馬蹄敲打在上面,清脆異常。在田野間帶隊當先的盧鏜,立刻勒住了馬,派一名馬弁上了塘路,迎接來人——他已經料到,來人必是偵察軍情的諜探。 果然,諜探帶來令人興奮,也令人擔心的消息,趙文華派兵在石湖蕩東面設伏,攔截敵人的輜重。等倭寇海盜的大隊趕來援救時,埋伏在土阜背後,竹林深處的官兵,用強弓硬弩封鎖去路。倭寇海盜不願硬沖,已經回竄了。 剛剛報告完畢,隱隱聽得人聲雜遝。盧鏜和左右都側耳靜聽,那諜探更是行家,辨一辨風向,是東南吹向西北,所處恰在下風,隨即跳下馬來,伏地貼耳,聽不片刻,一躍而起,奔到盧鏜馬前,大聲嚷道:「來了!人數還不少。」 「果然來了!」發覺中軍停頓,趕了來探問消息的彭翼南,高聲接口,「藎臣那一計,用得著了!」 「對!照計而行,即速準備。」 於是左中右三軍,都將排面拉開,調集弓箭手壓陣,嚴守以待。盧鏜和兩彭並都重申前令,不聽號炮,不准擅自行動! 因此,官軍都是兩眼不眨地直視前方,永保土兵則在緊張之外,還充滿了好奇,因為他們是第一次得以見識倭寇。但見面正如暗夜濤生,黑色的波浪,似浮似沉,似有似無;轉眼之間,已湧到視界之內,白布裹頭,褐衣蔽體,上身仿佛不動,而一雙短腿,移動如飛,手中高擎的倭刀,時或閃出白亮的光芒,那淩厲無前的悍氣,著實不可輕視。 兩彭分領左右翼,馬上凝視,絲毫不敢怠慢。他們曾聽多少與倭寇對敵過的老兵談起,倭寇不出聲便發不出勁,因而沉著以待,在馬上齊舉手臂,手心向下,示意抑勒;眼看距離越來越近,不由得心意浮動,不約而同地向中顧視,想看一看中軍是不是該發令攻擊了? 照盧鏜的意思,非到短兵相接時,不願下令;只是顧慮永保土兵,初會倭寇,不夠沉著,因而決定只等對方開口呐喊時,便放號炮。主意剛剛打定,只見敵人腳步加快,同時似被激怒了的野獸一般,口發悶吼,便毫不遲疑地將馬鞭使勁往下一甩。 發令的小校就在他身旁,線香燃著藥線,一聲號炮,沖天而起。正面持火把的士兵,蓄勢已久。此時一起用足了勁,各找自己目標,將火把摔了出去,接著,箭出如雨,然後,在「嗚嘟嘟,嗚嘟嘟」愈吹愈急的笳角聲中,三軍如不羈之馬似地沖了出去。 這一條火把阻敵之計,就是彭藎臣天外飛來的靈感。倭寇海盜原以為以暗攻明,先占了便宜。不想剛要衝出之際,形勢突變,萬點火焰,迎面飛到,一個個不由自主地站住了腳,準備拿手中的刀去格阻火把。不想,箭比火快,腳未站定,身已倒地。 這先聲奪人,突出不意的一支火把一支箭,便消折了倭寇海盜的銳氣;鬥志一失,那雙腿便不待使喚,就向後轉。而官軍已如旋風般地卷到,尤其是永保土兵,左手持盾,右手挺矛,奮勇疾進,個個「殺人如草不聞聲」,轉眼之間,已打了一次仗——一次大勝仗。 倭寇海盜不知死了多少?餘眾四下潰散,往東逃去,盧鏜怕永保土兵地形不熟,追下去會吃大虧,急急傳令,鳴金收兵。 於是鑼聲鏜鏜,三軍收足,各歸隊伍。盧鏜十分滿意,連連拱手,向兩彭致賀稱謝。 「恭喜,恭喜!這一仗打得太好了!」他滿面含笑地說,「藎臣兄胸有丘壑,更了不起,我應該格外道謝。」 「將軍誇獎,不敢當。」彭藎臣答說,「這一仗得力在和衷共濟,彼此信任得過。永保兵能夠不辱朝廷期望,都由將軍成全,感激之至。」 彼此推許尊重,盧鏜和兩彭于對方都深感滿意,亦都深具信心,必能驅倭下海,肅清東南。 平時石湖蕩的百姓已經得到消息。本來為避倭寇海盜的蹂躪,百姓都已四散逃開,荒廟古塚,密林深澗,都是暫時托足,躲避兇焰之地,一聞捷報,奔相走告,家家敞開大門,人人笑容滿面。少不得有那地方上有頭有臉的人物,匆匆商議,延請官軍進村,鬥酒相勞,以表敬意。 |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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