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五二


  「一早動身,此刻趕到,難為你了。」張經揚臉喊道:「來啊!拿10兩銀子,犒賞趙大人的專差。」

  「喳!」門外的中軍,大聲答應。

  「我派人領你去吃飯。吃完飯,辛苦你,仍舊趕回松江。」

  張經沉吟著,不知是寫信回復趙文華,還是就托來人帶口信回去。

  見他無話,專差便行個禮,致謝兼告辭:「謝大人的賞!小人遵諭,今天趕回松江。」

  「好!」張經決定托他帶口信:「你回去上複趙大人,說我知道了,多謝趙大人關懷,感激得很。」

  專差將他的話,在心中默誦了一遍,都記住了,方始答一聲:「是!」再停一會,見張經再無別話,方始倒退數步,出屋隨中軍而去。

  張經不敢輕忽,凝神盤算了好一會,傳下命令:「請盧將軍馬上就來!」

  盧將軍就是盧鏜。他奉命指揮永順、保靖土兵,親自在指定的防區無錫、常熟一帶,周曆各營,部署慰問,覺得這兩支土兵,慓悍善戰,紀律很好,而且樂於合群,並沒有排斥不同系統隊伍的積習,很可以抽調一部分,分發到各地,與友軍混合編組,發生示範的作用,將壞的帶成好的。

  永保兩土司彭翼南、彭藎臣起初不肯,怕自己的弟兄到了別處,勢孤力單,為遭人歧視而吃虧。無奈盧鏜認為這是整飭狼土兵紀律的極好辦法,再三好言相商,兩彭雖不通情,也只好答應。但有一個條件,須張經完全同意,而且充分支持,方可照辦。

  盧鏜有把握,張經必會同意他的建議,因而欣然許諾,趁機提了一個相對的條件:請兩彭在永順、保靖土兵中,各挑一千人,開拔到嘉興暫駐,以便與張經商定混合編組的細節以後,隨即可以將這兩千人分發到各地。

  編組的細節尚未商定,來了趙文華的這麼一道「飛諮」。

  張經心想:恰好有此兩千人可用,真是天助成功。

  看罷趙文華的公事,盧鏜很沉著地問:「大人意下如何?」

  「趙某人詭詐百出,處處與我為難,實在是個妄人。你看呢,」張經問道:「這個諜報,是真是假?」

  盧鏜想了一下答道:「胡汝貞不是妄人。這個諜報,寧可信其有,不可信其無。」

  張經深深點頭,「我亦是這麼想!」他說,「你比我看得透徹,胡汝貞雖是趨炎附勢的小人,不過做事不妄,既然是他得來的諜報,應該可信。如今該商量殲敵之計了。」

  「要信就信到底。」盧鏜說道:「本文既說:『大致取道青浦、松江間』,不妨就從這條路上迎擊。」

  「好!此刻不容我們從容籌畫,就這麼辦!現成的兩千人,我另再多調1000,都歸你指揮。偏勞了,請吧!」

  張經下達命令,向來簡單明瞭,盧鏜知道他的個性,不必白花功夫跟他多說,當即領了軍令,回去與兩彭商議進兵。談到一半,總督衙門送來一紙公文,墨猶未幹,拆開一看,是張經的親筆,將他的護衛親兵,撥了1000人交盧鏜運用。

  「兩位地形不熟,只好我帶隊在前面走。請兩位善為接應。」

  「是!」兩彭齊聲答應。彭翼南又說:「這是效命朝廷第一仗,亦與永保兵士氣有關,一定要旗開得勝。」

  聽此一說,盧鏜深感欣慰,隨即帶著張經的1000親兵,連他自己的兩百「家丁」,領頭先走,由嘉興向東,往青浦、松江之間搜索敵蹤。

  前隊走到日落時分,抵達嘉興之東的第一大鎮,叫做魏塘,兩年之前,升鎮為縣,名叫嘉善,而且修建了城池。盧鏜下令暫駐城外,等候偵察敵情的諜探有了報告,再定行止。

  起更時分,諜探到了,跑得滿頭大汗,喘不成聲,但興奮之情,溢於詞色。盧鏜知道有好消息來了,和顏悅色地說:「不要慌,不要慌,慢慢來!先拿水給他喝。」

  那諜探將一壺冷茶,喝得乾乾淨淨,抹一抹嘴唇,舒服地喘了兩口氣,大聲說道:「報告將軍,倭寇跟海盜,在石湖蕩死了上千,是今天中午的事。」

  「喔,怎麼死了上千?是,」盧鏜問道:「當然是遭遇了伏兵,是哪裡派的伏兵?」

  「不是遭遇了伏兵,是中毒死的。」

  「中毒?」

  「是!」諜探答說,「今天午前到了石湖蕩,照例大搶大殺,搶到了一船紹興酒,都高興得了不得。哪知一喝下去,不到半個時辰,都喊肚子疼,喝得多的,七竅流血,做了醉鬼,倭寇死得比海盜多。」

  「有這樣的事!」盧鏜不暇細問何人下的毒,只問:「此刻呢?未死的倭寇海盜,可曾退去?」

  「還沒有。不過看樣子,今天晚上會開溜。」

  「喔,」盧鏜問道:「你是怎麼看出來的呢?」

  那諜探很細心,有條不紊地說出三點理由:第一、中毒而死的有幾百人,而中毒較輕,動彈不得,需要急救的更多,所以一時走不了。

  其次,倭寇海盜竄到哪裡,搶到哪裡,除了隨身可帶的金珠首飾以外,有古董、有字畫、有皮貨,體積不大,分量不重,但積少成多,亦頗可觀。在撤退之前,先要將這批值錢的東西運走。

  最後,倭寇海盜吃了這麼一個虧,當然要報復,此刻正在石湖蕩大肆搜索,未逃的百姓,被害的很多。

  至於可能在這晚上開溜的道理,不必再問,亦可意料得到,官軍得到諜報,當然會派兵進剿,株守原地,白白挨打,豈不太傻?

  不過,盧鏜此時還不能作任何決定,只命左右拿特大號的「銀牌」獎賞諜探;同時要求他即刻返回石湖蕩,並且另派一名得力小校,隨之同行,一個坐探,一個供奔走,將敵軍的動態,特別是交通要道,諸如橋下、隘路等處,有沒有伏兵,打聽明白,急馳回報。

  遣走了諜探,盧鏜即刻派人,分頭通知兩彭,即刻到大帳議事。在等候之中,默默考慮,首先要解答的疑問是:究竟何人在紹興酒中下的毒,這批毒酒是不是專為對付倭寇海盜的陷阱?想來想去,總覺得起民百姓不會也不能作此驚人之舉,必是趙文華,而更可能是胡宗憲的奇計。

  如果這個猜測不錯,可又有疑問來了:第一、既有下毒之舉,當然有進兵的後續行動,以期擴大戰果。第二、既有這樣的計畫,何以不通知張經,協同一致,克竟全功。

  後一個疑問,盧鏜很快地自我獲得了解答。他到浙西雖還不久,但從張經以及他人口中,已聽到了許多趙文華如何拔扈妒功的話,那就可想而知,若有這條奇計,必定秘不示人。

  所不可解的是,趙文華所能動用的隊伍雖然不多,但倭寇海盜,經此行擊,戰力大損,懼他何來?何以不撿個現成的便宜?

  疑團莫釋,而兩彭已連袂到達。盧鏜匆匆說明諜報內容。然後徵詢他們的意見:「是即刻出兵,還是打聽確實、謀定後動?」

  有此旗開得勝,馬到成功的大好良機,兩彭興奮萬分。

  「兵貴神速!」彭藎臣躍然而起,擦一擦掌說:「請將軍發令,馬上就走!」

  「萬一撲個空呢?」

  「撲空又怕什麼?中了毒的人,走不快的,我們連夜追下去!」

  一句話提醒了盧鏜,「說得是!」他起身說道:「請兩位回營,即刻開拔。多備火把,索性堂堂正正進攻。」

  這是因時因地而制宜的措施,因為永保士兵對江南的地形不熟,必須有火照明,同時,這一來也易於發現伏兵,而且在形勢上亦有先聲奪人之妙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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