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三三


  由於嚴嵩的大力提拔,趙文華很快地當到了通政使,成為嚴嵩的耳目,內外臣工有彈劾嚴嵩的章奏,他總是一面擱壓,一面通知嚴嵩,須作彌縫之計。為此,嚴嵩亦很寵愛這個乾兒子,保薦他升任工部侍郎。

  到了這一步,趙文華認為羽毛已經豐滿,應該自己創一番局面了。於是秘密定下進行的步驟,第一步是上結至知,用重金訪求。買到一張藥酒的方子,如法炮製,獻于皇帝。他在奏章中說:這種酒叫「百花酒」,他的老師嚴嵩,年逾七十而精神矍鑠,就是服了百花酒所得的效驗。

  在西苑修道乞長生的皇帝,很欣賞百花酒。想到嚴嵩因為飲此酒而老壽,想跟他印證經驗,便寫了一張手諭,說明緣由,附著趙文華的原奏,派個小太監去問嚴嵩。

  嚴嵩大驚!根本不知什麼叫百花酒?從未服過,不明它的效用,如何回奏?

  萬般天奈,唯有據實奏複,說是「臣生氣不近藥餌。犬馬之壽,誠不知何以然?」皇帝看答覆如此,也就丟開在一邊了。

  嚴嵩卻是越想越自危。因為他深知皇帝的性情,小心眼特多,如果修道之餘,考查臣下,以為嚴嵩既有這樣延年益壽的好藥酒,不孝敬皇上而獨自享用,這算是哪一門子忠臣?如是一怒之下,隨便借個緣由,加以譴責,自己連怎麼得罪了皇帝都不知道,豈不可怕?

  于此可見,趙文華故意撒這個謊,是有意陷害。忘恩負義,陰險卑鄙到如此,是可忍,孰不可忍?當時便派人將趙文華喚到內閣,要問個明白。

  「趙文華!」嚴嵩連名帶姓地喊。

  趙文華一聽這語氣,便知不妙;「普通」一聲跪下,結結巴巴地應聲:「文華在!」

  「你獻了什麼東西給皇上?」

  「沒有。」趙文華只有硬賴了。

  「這是什麼?」嚴嵩將他的原奏,從袖中掏了出來,「你是什麼意思?我那裡服過什麼『百花酒』?你瞎造謠言,是『欺君罔上』的大罪,你還要腦袋不要?」

  趙文華嚇得面如土色,連連磕頭認錯。嚴嵩不理,只管自己大罵,他的中氣很足,越罵越起勁,以致驚動了同在內閣的徐階、李本,說好說歹打圓場,才將嚴嵩的怒氣,稍稍壓了下去。

  此時的趙文華已經氣不可抑,徐階動了惻隱之心,便勸嚴嵩:「相爺,叫他走吧!」

  嚴嵩點點頭,轉臉向趙文華喝一聲:「滾!」

  誰知趙文華卻還賴著不肯走,哀聲叫道:「乾爹——」

  一語未終,為嚴嵩暴聲打斷,「誰是你乾爹?」他向值堂的小吏吩咐:「把他拉出去!以後不准他來。」

  趙文華不敢再放賴,委委屈屈地出了內閣,狼狽而回。自知這一靠山靠不住,則群起而攻,將有家奇人亡之禍。彷徨終夜,決定走內線去求情。

  於是,通過嚴世蕃的關係,見到了歐陽夫人,跪在地上,一把眼淚一把鼻涕地痛悔乞憐。歐陽夫人終於也心軟了,答應替他設法轉圜。

  嚴嵩是住在西苑的,一個月才回府一趟。到了那一天,照例舉行家宴,老夫婦倆並排上坐,由矮胖而瞎一隻眼睛的嚴世蕃領頭敬酒。照平時的情況,其次就該輪著趙文華上前,而這天自然不見蹤影了。

  於是,歐陽夫人便故意問道:「今天闔家團聚,怎麼獨獨文華不來?」

  「這個喪盡天良的畜生!」嚴嵩罵道:「他怎麼敢來?」

  「咦!」歐陽夫人又故作驚訝狀道:「你又罵了他?」

  「豈止罵他,我要殺了他,這個畜生,梟獍不如!」

  接著,便細道緣由,嚴世藩在旁心想,倒要看歐陽夫人如何解「老相公」的怒氣。

  「老相公,」歐陽夫人道「何苦生這麼大的氣?老相公當年在鈐山善養浩然之氣,沒有想到你竟只是說說而已!」

  「凡事看得破,獨獨這件事讓我忿氣難消。」

  「文華不過一句話的錯,就被你罵得狗血噴頭,又不准他進府團聚。我看,」歐陽夫人停了又說道:「比這再大的氣,你也曾受過。」

  這是指他受夏言的氣,嚴嵩當首輔的時候,架子很大。有一次嚴嵩設席宴請大臣,投遞請客的書啟,竟漏掉了夏言,嚴嵩發覺了,便在門外婆上紅氈條,派人催請,夏言見他至誠如此,等嚴嵩三請四催,直至上燈方到。入席不久即離座,原轎回府。不久趙文華聯絡錦衣衛陸柄攻倒夏言,趙文華功不可沒。

  「那樣的氣,如今是否不記得了?」歐陽夫人言道。於是嚴嵩的臉色終於緩和下來了。

  善觀丈夫氣色的歐陽夫人,隨即重重咳嗽一聲。這是一個暗號,趙文華早就賄賂了嚴府的下人,許他藏匿在廊下僻處,聽得歐陽夫人的招呼,隨即閃身出現,入廳便跪,一跪便哭。

  「算了,老相公!」歐陽夫人又勸,「兒女總有犯錯的時候,要打要罵都不妨,總不能攆出去。文華若是受了人的欺侮,也丟你的臉。」

  嚴嵩無奈,只好崩著臉說一聲:「起來!」

  趙文華聽得這兩個字,如逢皇恩大赦,站起身來,換了一副神態,「乾爹長,乾爹短」地陪不是,又自己打自己的臉罵「該死。」嚴嵩縱有餘怒,亦不能不假以詞色。

  話雖如此,恩遇大不如前。趙文華非常清楚,他們這義父義子是勢利的結合,能做件事既可有助於鞏固嚴嵩的君寵,又能有助於相府庫藏的增加,那樣才能盡釋前嫌,格外得寵。

  這件事,眼前就能做了!千載良機,萬不可失。當夜便跟嚴世蕃商議停當,次日一早,奏上一本。

  這一本是為了倭患猖獗,建議七事。第一件便投皇帝「不問蒼生問鬼神」之所好,建議遣派官員到江陰、常熟之間,望海遙祭海神;其次是命地方官遇有暴露的屍骨,必須掩埋,以期澤及枯骨,而得陰助。

  第三件是增募水軍;第四件是,蘇州、松江、鎮江一帶的民田規定,一夫擁有百畝以上者,加重田賦,並預征官田賦稅3年。

  第五件,徵募富家盡力輸財,報效國家,等倭患平後,論功行賞;第六件,遣派重臣督師;最後一件,予通番舊党以及海盜、鹽梟將功贖罪的機會。只要有改過悔罪,並願效力的確實證明,不妨先予以適當的名義,責成其人偵察賊情,甚至投賊「臥底」作策反的內應。

  這道奏疏,關乎運務,當然發交兵部審議,奏複取旨。明朝的兵部尚書,有個特別的稱呼,叫做「本兵」,既可以調兵遣將,亦可以視師督陣,集軍政、軍令大權一身,是六部中與吏部尚書同為關係緊要的重臣。因此選用兵部尚書的資格較嚴,膺選的當然也應該是第一流的人才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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