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二七


  這下阿狗不肯隨便接口了——就這一日之間,他長了許多見識,懂了許多世故;細想了一下答說:「不是我不肯告訴你,我是為你好。徐二爺的地方,告訴了你,對你沒有好處。」

  「誰說的!」王翠翹的態度很堅決,「我一定要曉得。」

  「不行!」阿狗也拿定了主意,「等我問了徐二爺再說。」

  「也可以。好兄弟,」王翠翹央求著,「辛苦你現在就去走一趟!」

  「城門都關了。」

  「這樣說,他是在城外?」

  「嗯。」

  「要出哪個城門?」

  阿狗突然警覺,王翠翹這樣一句套一句問下去,到最後底蘊盡露,還是會知道徐海的行藏,因而亂搖著手說:「今天無論如何不行了!明天我一早出城,等問了他,回來告訴你。」

  這一夜,阿狗就住在王九媽家;與王魡鮦對榻而眠。第二天趕到六和塔,徘徊瞻顧,心裡懊惱,忘記照約定帶只賣花籃子來,只怕跟徐海聯絡不上,豈非白跑一趟?

  心裡正在七上八下,不是滋味的時候,聽得背後有人念了一句佛號:「阿彌陀佛!」

  回身一看,大吃一驚,揉揉眼定眼細看,不由得失聲喊道:「徐——」

  「二爺」兩字,不曾出口;雙手合十的徐海,搶著說道:「小僧法號『明山』。」

  阿狗沒有說話。看著徐海剃得頭皮發青的光頭,覺得又滑稽、又淒涼、又不能信以為真,盡眨著眼在想:到底是怎麼回事?

  「請過來!到塔上去談。」明山和尚突然問道:「你一路來,可曾留意;是不是有人在跟蹤?」

  這一問將阿狗驚出一身冷汗。自己樣樣想到,畢竟還有疏忽之處;倘若牛道存派人在暗中跟蹤,這時候不已就洩露了徐海的蹤跡?

  「不要急!你細細想一想。」

  就徐海不說,阿狗也要凝神細想;將行程從頭回意到底,並沒有什麼可疑之處。不過,「釘的人在背後,背後是不長眼睛的。」他無可奈何地說,「究竟怎麼樣,實在不敢說。」

  明山和尚目閃如電,很快地環視周圍,點點頭說:「大概不要緊了。不過為防萬一起見,我不能進塔了。這裡來吧!」

  他引阿狗進入一片茂密的竹林,兩人席地而坐;視線從竹竿之間望出去,任何人的足跡都瞞不過兩雙眼睛。阿狗便細談一切,神情之間,得意非凡;明山和尚亦聽得十分起勁。談到有趣好笑的地方,兩個人捶背拍肩,笑得前仰後合,滾作一團。

  「我講過了。徐二爺,喔,」阿狗趕緊改口,「和尚該你講了!」

  「講啥?」明山和尚摸著光頭,歎口氣說:「老婆還沒有討,就做了和尚——」

  「喔,」阿狗搶著說道:「有句話我先告訴你;免得回頭忘記。王翠翹要來看你,我不肯把你的地方告訴她,只說要問你。和尚,你怎麼個意思,我好回報她。」

  「不要她來!第一,做了和尚,四大皆空,她來了,叫人看見不像話。第二,只怕有人會跟她。」

  「好!我告訴她。」阿狗問道:「你真的做和尚了?」

  「現在還談不到真假,看做和尚的滋味怎麼樣?事急無奈,我的親戚——就是四空法師,逼著要我做,只好先做了再說。」

  「做和尚也不是隨便好做的,要報官府。報了沒有?」

  「怎麼好報,一報正好自投羅網。」

  「那,」阿狗問道:「不會查麼?查到冒充的,怎麼辦?」

  「冒充得過。」明山說道:「我有僧綱司發的度牒。」

  僧綱司就專管和尚、尼姑的衙門。僧尼削髮,應該請領一張度牒,有了度牒,才可以雲遊天下,到處「掛單」。四空所以堅持徐海以遁入空門為避禍之計,就因為事有湊巧,一個月之前,無意中得了一張度牒,恰好移花接木,供徐海使用。

  「我是頂名的。原來這個和尚就叫明山,在山西出的家;嫌做和尚太苦想還俗。三個多月前到天目山去趣參,路過六和塔,跟四空法師一見投機,住了好多天。談起還俗,四空法師倒贊成;他說信佛不在表面,也不在吃素念經。明山一聽這話,當時就把袈裟脫了下來,度牒也不要了。想不到現在救了我的急。」

  「這是你命中有救。不過,」阿狗指著他的頭說,「你沒有香疤,不像和尚。」

  「現在冒充沒有受戒的小沙彌,今天晚上就要吃苦頭了!」

  「四空法師替你燒香疤?」

  「是的。」明山和尚答說,「過兩天就看不到我了。六和塔遊客太多,我想換個地方去掛單。」

  「那,我明天再來看你。」阿狗問道,「有沒有話,要我帶去?」

  「你對王九媽說,這一次我連累她,是我欠了她的情。將來一定有補報她的時候。」

  「這話我一定說到。」阿狗等了一會,見明山別無他話,便提醒他說:「還有一位呢?總也有幾句話吧?」

  這是指王翠翹。明山和尚歎口氣說:「唉!什麼話都是多餘的!你只說,我勸她早早嫁人。」

  阿狗點點頭,不作聲,掉轉身子走了。

  「慢,慢!」明山和尚趕了過來,「明天你也不必再來了。這件事一路下來,都很順利,最後要格外小心,防著明天再來,有人會跟蹤。阿狗,現在你等於我的親人,等我安頓好了,自會想法子通知你。請你放心!」

  明山的一舉一動,都落入在塔中瞭望的小沙彌眼中;等阿狗一走,他隨即下塔,於是四空也都知道了。

  將明山找了來;四空問道:「報信的人已經來過,怎麼說?」

  「菩薩保佑,」明山單掌當胸,垂眼答道:「逢凶化吉,躲過災難了。」

  「既然如此,你的心事已了;我送你去個地方去修心養性。」

  「五叔慈悲。」明山問道,「不知道是怎麼樣一個所在?」

  「喏,由此一直往北,」四空遙遙指著,「有座大悲山;當年有位有道行的老和尚,法號性空,在那裡結茅。別的苦都好捱,唯獨沒有水吃,逼得他存身不住,思量著遷地為居;哪知念頭一動,只見兩頭老虎跑過,隨即地湧甘泉——」

  「五叔說的是虎跑泉。」明山問道,「可是要我到虎跑寺去掛單?」

  「不錯!虎跑寺的方丈,慧遠老和尚,是我師叔,待我最好;看我的份上,他一定會照應你。你只莫替他惹禍就是。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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