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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七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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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平老,這會兒才九點多鐘,我想陪你到東江米巷坐坐,不知道有興趣沒有?」 「喔,」廖衡問說:「是甚麼地方?」 「那裡有家羅宋咖啡館,有一雙姊妹花,是尼古拉二世的侄女兒,真正金枝玉葉,封過公主的。」 「好,好!」廖衡興趣盎然,「我去見識見識白俄公主。」 於是廖衡穿上長袍,取下掛在衣架上的「司的克」;相偕出門坐車,到了東江米巷奧國公使館附近停了下來,只見鐵欄杆圍起一個小小的院落,中間花壇,上有一尊大理石雕像,不知是希臘神話中那一個仙女,肩負水瓶,上面刻著英文,是這家咖啡館的招牌,譯音是「露妮西藍」。 吳少霖領頭,推進門去,燈光幽黯;閉一閉眼再睜開,看清楚客人不多,便挑了隱僻的桌子,與廖衡坐了下來。 「吳先生,你好!好久沒有來了。」 說的是一口關外口音的京片子;廖衡仔細打量這金髮美女,約莫二十七、八歲。身材豐腴,笑起來極甜,便顧不得她遞過來的菜盤子,先要搭搭訕。 「你的中國話,說得跟你的人一樣漂亮。」 「謝謝你。貴姓?」 「我姓平。」廖衡故意不說真姓,「你呢,叫甚麼名字?」 「我叫凱薩琳。」 「喔,很尊貴的名字。」 凱薩琳微笑不答,吳少霖便問:「娜拉呢?」 「她今天不舒服,沒有來。」凱薩琳問:「要咖啡還是酒?」 「平老,如何?」吳少霖問:「我看喝酒好了?」 「喝酒也只能來杯Cocktail。」 「這裡有種雞尾酒很有名,叫做『生氣的娜拉』,不妨嘗嘗。」 「這個酒名很新奇。」廖衡問說:「怎麼叫『生氣的娜拉』?」 「是伏特加調的,加蜜、加薄荷,又辣、又涼又甜,就像娜拉生氣的樣子。」 「這是吳先生發明的。」凱薩琳補充道,並說:「酒很烈。」 「烈酒不行。我不要『生氣的娜拉』。」廖衡故意一本正經地說:「我要『微笑的凱薩琳』。」 「這也是新發明。」吳少霖轉臉叮囑:「看你怎麼調出微笑的味道來?」 凱薩琳笑一笑,點一點頭;回身時長髮一甩,別有一種飄逸而粗獷的韻味。 廖衡偏著頭視線釘住她的背影,吳少霖看他色迷迷的神態,便試探著說:「平老,細巧菜吃慣了,偶而吃頓『羅宋大菜』也不壞。不知道平老有興趣沒有?」 廖衡一聽最後那句話,臉上就像開了個表情展覽會,怪態百出;然後將腦袋湊過去問:「有興趣怎麼樣?」 「如果有興趣,操刀一割,只憑我一句話,就可以『綁上法場』。」 「你真有那麼大的能耐?」 「謂予不信,平老試一試如何?」 「我信,我信。」廖衡連連點頭,「不過,我對我自己信不過。」 「此話怎講?」 「怕受洋婆子的『胯下之辱』。等我把胃口養好了,再來吃這頓『羅宋大菜』。」 吳少霖心知他剛剛與花君老二圓了舊夢,精力不濟,所以不再慫恿,只說:「隨平老高興,反正包在我身上。」 「等我養精蓄銳,過一天來麻煩老弟。」 「有事弟子服其勞。平老,」吳少霖急轉直下地說:「閒情逸致,暫且拋開,請談正事如何?」 「閒情逸致,隨時可找。老弟台,你倒說說,你的所謂『正事』是什麼?」 「平老交遊廣闊,慷慨仁厚,人緣極好,相信總還有別位議員先生,請平老代表,不知道可有用得著我的地方?」 「當然有。」廖衡沉吟了一下說:「不過,老弟,恕我直言,我怕你挑不動這副擔子。」 這話含義很多,也很深;吳少霖覺得必須好好想一想,「平老」,他說:「請你暫時不要說破,等我來猜一猜」—— 「好,我有『微笑的凱薩琳』作伴,你慢慢想好了。」 說這話時,他已經看見凱薩琳托著銀盤,冉冉而來;到得面前,她將兩杯胡亂調配的雞尾酒擺在桌上,微笑說道:「兩位慢慢用。」 「我請你喝杯飲料好不好?」廖衡拉著她的手問。 「謝謝,我不敢破例。」 這表示陪坐為行規所不許,廖衡自然不便勉強,說了幾句不相干的話,放她去了。 其時吳少霖已經想明白了,廖衡手中有張名單,名單上的人會聽他的指揮;但可能代價不輕,所以怕他挑不動這副擔子。倘是如此,自不妨談談;反正自己挑不動,有人會挑。眼前必須弄清楚的是,到底有沒有這樣一副「擔子」? 「平老,」他這樣說:「你能不能讓我試一試,看我挑得起來這副擔子不?」 「當然,我應該給你一個試的機會。」 「多謝平老,請!」 他舉一舉那杯「微笑的凱薩琳」:粉紅色的液體,加上一枚碧綠的薄荷味的櫻桃,酸甜而涼,易於上口。廖衡喝了一口說:「不壞!這趟得交老弟,是一樁快事。」 「多蒙平老不棄,榮幸之至。」吳少霖接下來問:「不知道那幾位議員先生,請平老代表?」 「名單我暫時不能公開。不過,我可以告訴你一個數目,一共十二位。」 「連平老自己在內。」 「不。」 「這樣說是十三——,」吳少霖想到了一個現成名詞:「十三太保?」 「我們沒有想到十三太保這個說法。」廖衡微笑著點點頭:「以後咱們就用『太保』二字作為一個代號好了」 「是。」吳少霖問:「列位太保都在上海?」 「不!」廖衡屈著手指數:「五個在上海,兩個在廣州,一個在青島,其餘的在天津。」 「那末,怎麼樣才能把眾家太保都請了來呢?」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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