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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六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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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那可不一定。」吳少霖答說:「大概萬把元總有的。」 「他跟我說過,要娶我,問我有多少債務?我說有五、六千。他說,他替我還了債,是不是就可以跟他了?我說是。你倒想,這趟他有了這麼一注財香,如果真的給我五六千元,我怎麼辦?」 吳少霖想一想說:「你的意思不想嫁他?」 「原是隨口一句話。」花君老二微皺著眉說:「如果他要認了真,事情可不好辦。」 吳少霖心一動,「有兩個辦法,第一個你就嫁他好了,趁此機會淴個浴。」 蘇州話洗澡叫「淴浴」,但在南班子中是一句行話,姑娘欠了一身的債,找個冤大頭灌米湯,替她還了債,「摘牌子」從良,嫁過去多則一年;少則半載,不安於室,下堂求去,好比洗了個澡,渾身輕快,故而有此行話。 「我,」花君老二搖搖頭,「這種事我做不出。」 「不錯。你本性善良,『淴浴』那種存心尋事生非,吵得人家宅不安的事,我料你也不肯做。那末,第二個辦法,你跟我——」 他故意話說半句,從鏡子裡窺看她的臉色;只見她一愣,彷彿覺得他匪夷所思似地,便不肯說原來想說的話。 「你跟我到那裡去逛一逛。」 花君老二這才明白。她本以為「你跟我」就是「你嫁我」的意思;原來只是陪他去逛一逛,用意當然是避開廖衡的糾纏。這個辦法倒可以考慮。 她不知道吳少霖已經下了決心要收服她;她不知道吳少霖覓到了一種據說是明朝宮方的興奮劑,只記得再續前歡時,被擺佈得欲仙欲死,又愛又怕;第二天照鏡子,發現兩個黑眼圈,為班子裡的姊妹取笑了好幾天。 *** 先讓他嘗了甜頭,然後要開始談判了。「三爺,」花君老二問道:「你從前說過,替我還債的話,還算不算數?」 「怎麼不算數?」廖衡答說:「我倒問你,你自己說過的話,算不算數?」 「當然算。不過,我另外要有保障。」 「保障?」廖衡說道:「你那裡學來的『文明轍兒』?」 「還不都是你們議員老爺嘴裡說出來的。」 「好。你說,你要怎麼樣的保障?」 「我怕你喜新厭舊,玩厭了往上海一走,丟下我不管。」 「不會的!哪裡會有這種事?」 「那可說不定。世界上只有『癡心女子負心漢』,幾時有過『負心女子癡心漢』?」 「『癡漢等老婆』是句俗語,不是嗎?」 「不錯,可是並沒有說他老婆負心啊!」花君老二說道:「那癡漢是個色鬼,老婆回一趟娘家,他就等不及了。」 廖衡笑了,「好了,閒話少說。」他問:「你要怎麼樣的保障?」 「你得給我一筆『愛情保證金』。」 「又是一句『文明轍兒』。」廖衡笑著問:「數目呢?」 「當然越多越好。」 「那要等我發財。」 「你眼前就有財要發了。」花君老二說:「如今的議員老爺,誰不是荷包裡『麥克麥克』的?」 「那不過幾千元的事,算得了甚麼?」 「你不會多拉幾個人?」 「咦!」廖衡奇怪地問:「你怎麼也懂這套花樣?」 「吳三爺告訴我的。」 「吳少霖?」 「是啊!」花君老二乘機說道:「吳三爺人很熱心,也很能幹,你的事託他辦好了;他一定會替你出個好主意。」 廖衡沉吟了好一會說:「等我明天會了我的朋友以後再說。」 「那是個甚麼朋友?」 「別問了!」廖衡答說,「我說了你也不知道。」 「我不問你朋友的事;可是我自己的事,總可以問。」 「當然。你要問甚麼?」 「還不就是愛情保證金的事。」 「好吧!」廖衡點點頭,「我給你就是了。」 就這時有人來敲門,廖衡以為是侍者,大聲說了句:「進來!」 進來的是吳少霖,「喔,」他歉意地笑著,「沒有打攪吧?」 「沒有,沒有!」廖衡很客氣地說:「請坐。」 「我以為老二已經走了。」吳少霖說:「長夜迢迢,怕平老寂寞,想來陪平老談談。」 「好極了。」花君老二接口,「我本就要走了。」說著,站起身來。 「怎麼?」吳少霖說,「我這一來,好像替平老下了逐客令,未免太殺風景了。」 「不,不!」廖衡倒是巴不得花君老二早走,免得她老釘著問「愛情保證金」,所以索性再說一句:「勞你駕,看看跟老二來的人,在那裡。」 「好!我來送。」 送出房門,花君老二將剛才與廖衡談話的情形,約略說了些;談到她保舉他為廖衡奔走這一點時,吳少霖開口了。 「他怎麼說呢?」 「他大概有他自己的算盤;你好好兒跟他談一談。」花君老二又說:「反正我逼著他要錢,他就得想法子去找;只要你把他的法子想好了,自然歸你經手。」 「言之有理。」 ***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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