學達書庫 > 高陽 > 八大胡同 | 上頁 下頁 |
一五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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正在談著,飄來一陣香風,抬眼看時,濃妝艷抹的花君老二來了:「廖三爺!你甚麼時候到的?」接著,不等廖衡回答,先向吳、楊二人招呼,然後坐在廖衡旁邊。 「你好吧?」廖衡執著她的手,笑嘻嘻地目不轉睛地望著。「沒有甚麼好。」花君老二搖搖頭。 「怎麼會不好?如今選大總統,報上說八大胡同熱鬧得不得了。」 「就是太熱鬧了不好?」 「怎麼呢?」 花君老二正待回答,侍者遞過來一本真皮面的菜單;她推一推說:「不必看看,我是『趙大人看榜』,自己的名字都不認識,楊二爺,請你替我點。」 「好!我來。」楊仲海替她點了一個主廚沙拉、牛尾湯、烤鵪鶉、葡國雞;除了沙拉與湯以外,其餘都是上得很慢的菜,為的是好讓她多坐一會。 接著,吳少霖與楊仲海叫的局也來了,一個叫梅春老七;一個叫棲鳳閣老四,都是八大胡同的紅牌。 紅雖紅,都怕出西餐館的條子,因為用不慣刀叉,怕出洋相;所以一個叫了三明治,一個叫了炸雞腿,因為都是可以用手取食的。同時不肯多要,也表示不能久留;好在吳、楊二人都只是為了助廖衡的興,聊以應景,便也無所謂了。 「你剛才的話沒有完,」廖衡問說:「何以熱鬧了,反而不好。」 「身體吃不消。」她用蘇州話說。 「喔,大概夜夜不落空。」 「瞎三話四!」花君老二輕輕捶了他一下,「日日有『花頭』,還要費神來應酬格噱?」 「怪你自己說話不清楚。」廖衡笑道:「是精神吃不消,不是身體吃不消」。「老二」,吳少霖接口道:「廖三爺一來,你的花頭更加多了。」 「花頭」便是在班子裡打牌、擺酒之謂;這在廖衡自然是義不容辭之事,「明天吧!」他說:「今天不行;我在上海就打了電報,約好一個朋友,會來看我。」 這個朋友,當然與他北京之行有關;吳少霖不免關心,因為廖衡是他拉來的,深怕為別人搶走,不但白辛苦一場。楊仲海面前也不好交代。 因此,他很殷勤地問道:「平老,令友知道不知道你住在這裡?」 「我只告訴他,今天到京,住在那裡,請他等我電話通知,回頭再說好了。」 「要不要我替平老去打一個,免得讓令友久等。」 「也好。」廖衡從身上掏出一個小筆記本,翻了一會問:「直魯豫巡閱使署的王副參謀長,你知道吧?」 「是王養怡不是?」 「不錯。」王養怡單名一個坦字;廖衡把他家的電話號碼,告訴了吳少霖。 一路走向櫃台去打電話時,吳少霖一路轉著念頭;他知道王坦也是為曹錕賄選奔走甚力的核心份子,廖衡找他可能是直接談選票價碼,那一來「飛象過河」,自己可能會落空,得要早想辦法。 辦法很簡單,先為自己爭取一段時間,也就是為花君老二爭取一段時間,他是早跟她說過了的,利益均沾,他也相信她一定能夠說得廖衡點頭,但一定要在廖、王見面之前,將事情敲定。 因此,將電話叫通以後,自己報了姓名身分,說廖衡已經到京,不過旅途勞頓,打算第二天上午約在來今雨軒見面,並又問說:「不知道王副參謀長方便不方便?」 「方便、方便。今晚上我本來有事,明天上午最好,十點鐘左右,我準到。」 等轉回來,他將話倒過來說:「王副參謀長今晚上有事,約了明兒上午十點鐘,在來今雨軒見面。這樣也好,平老累了,讓老二陪著談談,早點休息吧!」 「也好!」廖衡轉臉看著花君老二問:「你聽見吳三爺的話沒有?」 花君老二報以嫣然一笑;一切盡在不言中了。 ▼第四章 不知是巧合,還是有意的安排,花君老二剛到門口,便發覺廖衡住的這個房間,正就是她跟吳少霖定情之處。 「你要不要洗個澡?」廖衡一進門便問。 「我不要。」花君老二答說:「倒是你,該洗一個。」 「對!一路風塵,當然該洗。」 「我替你去放水。」 花君老二在浴室裡擰開水管,試了冷熱,調整好了溫度;再出來時,只見廖衡已卸了外衣,光著背樑,只著一條單袴,彎著腰在理皮箱,他的背影瘦骨嶙峋,不由得讓她想起吳少霖壯碩的身軀,頓時臉上一層發熱…… 「給你!」 廖衡轉過身來,遞給她一個藍絲絨蒙面的長方盒子,打開來一看,是一掛珍珠項鏈;晶圓瑩白,每粒有黃豆那麼大,不免又驚又喜,但也有些疑惑。 「是——」她終於問了出來:「真的珠子?」 「當然是真的。不過,是日本的『養珠』」。廖衡答說:「我花一千塊錢,在日本洋行買的。」 一見面就送一千元的重禮,花君老二自然很高興;當時就對著鏡子將項鏈戴上,回過頭來,微笑著讓廖衡欣賞。 「也只有這麼白的皮膚,戴了才好看。」廖衡說完,披著大毛巾進了浴室。 花君老二在沙發上坐了下來,眼望著銅床,腦際自然而然浮起了第一回與吳少霖在這裡的影子。 *** 那天—— 那天先是掙扎,接著是合作,吳少霖自然是撿了一個大便宜,但花君老二也不覺得自己是吃了虧。 「你的鬼把戲真多。」她似嗔非嗔地斜睨著,「以後再也不出你這種斷命堂差了。」 接下來便是吳少霖為她去弄了鏡箱來,看她重新梳頭,同時談廖衡。 「老廖這趟來,能弄多少錢?」她不稱廖衡為「廖三爺」了。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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