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學達書庫 > 高陽 > 八大胡同 | 上頁 下頁
一四


  到得六國飯店,楊仲海正式為廖衡介紹吳少霖——在車站時,只是匆匆識面;到這時候,吳少霖才有極道仰慕的機會。

  原來就在楊仲海去上海的那幾天,吳少霖細細打聽以後,才知道廖衡在舊國會中雖無明顯的派系,如天馬行空般,獨立行事,但他的人緣很好,所以有相當的號召力;如果將他敷衍好了,可以通過他的關係,在天津、廣州、上海各地再拉幾名議員過來。他已經從甘石橋俱樂部那裡取得承諾;買票的明盤是五千,暗盤由八千至一萬,看議員的聲望而定。在明盤與暗盤的差額之中,大有文章可作,所以廖衡在他眼中,等於是一尊財神。

  他的口才很好,一套不即不離的恭維話。說得廖衡心情很舒暢;吳少霖看看是時候了,便向楊仲海說道:「仲海兄,我們要替平老接風,你看那裡好?」廖衡字平叔,所以他稱之為「平老」。

  「我這位廖老伯喜歡吃西餐;上東安市場吧?」

  吳少霖的機變極快,「既然這樣,我倒有個主意。六國飯店的西餐,全北京第一;平老也累了,東城太遠,不如就在這裡,甚至關到房間裡來吃。」他緊接著又說:「花君老二想念平老,一日三秋;正好敘敘相思。」

  一聽這話,廖衡嘴角便浮現了笑意,自然是首肯的表示;楊仲海當然附和:「這個辦法很好。」他轉臉問道:「老伯看如何?」

  「無所謂,無所謂。」廖衡口中這樣說,身子已經站了起來。

  於是相偕下樓,到了餐廳,挑了一個比較隱僻的單間坐定,未點菜,先叫局,吳少霖執筆在手,第一張條子當然是花君老二;然後問楊仲海:「你叫誰?」

  楊仲海的相好只有一個大金子,但二等茶室的姑娘,不上台盤;又當著父執在座,所以很拘謹地說:「我就免了吧?」

  「怎麼能免?」吳少霖說:「你沒有熟人,我替你舉薦一個。」說完,提筆疾書,寫好三張局票,叫侍者發了出去。

  接下來點菜、點酒,安排略定,吳少霖託故離席,其實是去打電話給花君老二。

  從那天六國飯店有了「交情」,吳少霖變成花君老二的恩客,言聽計從,所以電話一接過去,要言不煩,就像交代自己妻子一樣。

  「老廖來格哉!」為保機密,他用蘇州話交談。

  「廖議員來了,住拉浪六國飯店;條子一到,耐豪躁就來。」

  「曉得哉!」

  「耐講閒話要當心點!露勿得馬腳格噢!」

  「我偏偏要告訴俚!」花君老二在電話裡格格地笑著,「耐剪仔俚個邊。」

  「十三點!」吳少霖罵了一句新近流行的市井之語,便將電話掛上了。

  等他回到原處,正在交談的廖衡與楊仲海都停了下來:「廖老伯跟我正在談靳翼青。」楊仲海說。

  靳翼青就是靳雲鵬,正就是吳少霖深感興趣的一個人物,所以他一面坐下來;一面連聲說道:「平老,請繼續,請繼續。」

  廖衡談的是段祺瑞提拔靳雲鵬的故事,「段芝泉從德國學炮兵回來以後,當北洋軍學司委員,兼威海衛隨營武備學堂教習。以後,袁慰庭在小站練兵,他的部隊稱為『新建陸軍』,把段芝泉找了去當炮隊統帶,兼防營學堂總辦,其時,靳翼青——」

  其實靳雲鵬只是段祺瑞部下的一名一等兵;放假的日子,仍是在營看書、寫字,有一天為段祺瑞看見了,問他:「大家都出去玩了,你怎麼留在營裡?」

  靳雲鵬說,他是山東濟寧人,家有一母一弟,每月所得餉銀,悉數寄回,尚不足以贍養;所以想多識些字,希望能考上隨營學堂,補為士官,稍增餉銀,以便養母。

  段祺瑞嘉許他的孝行,亦望他能上進,所以不經考試,便准補入隨營學堂。不久,他說他有個胞弟叫靳雲鶚,念過小學,希望亦能從軍;段祺瑞也允許了。兄弟倆在隨營學堂畢業後,由下士幹起,步步高升,到袁世凱將稱帝時,已當到山東督軍稱號為「泰武將軍」。

  袁世凱一死,「洪憲」帝制,曇花一現,國體復歸共和,黎元洪「扶正」,幹了一年,因為張勳復辟,黎元洪請辭,由補選的副總統馮國璋繼位。及至安福系炮製的新國會成立,直、皖、奉三系軍閥,一致推舉徐世昌為總統;段祺瑞為了實踐他逼馮國璋下台,曾有「同進退」的諾言,請辭內閣總理,改任「參戰督辦」,但他右手新國會;左手參戰軍,足以左右政局,乃推薦靳雲鵬出任陸軍總長,五四運動發生,國務總理錢能訓引咎辭職,由財政總長龔心漢兼代,其時國庫空虛,龔心漢堅決求去;徐世昌因為靳雲鵬是段祺瑞的門生,且出任陸長為段所推薦,因而特命靳雲鵬代理內閣總理。

  其實,靳雲鵬除段祺瑞以外,還有兩大奧援,張作霖與曹錕,都是他的兒女親家。當靳雲鵬兼代總理之先,張曹兩人即聯名密電徐世昌,說「靳總長心地光明,操行穩健,以之代龔,眾望允孚,即請以靳總長正式組閣,俾內憂外患之局付託得人。」

  「他的『心地』,跟他的眼睛一樣。」廖衡一副譏嘲輕蔑的神色;原來靳雲鵬是斜眼:「不過,『穩』之一字倒是真的,皖系恩師;直奉兩系是兒女親家,還能不穩嗎?」

  吳少霖聽他滔滔不絕地在談靳雲鵬,心裡不斷在轉念頭;等他談得告一段落,便即問道:「平老關於參戰軍的事,想來亦很清楚?」

  「那是徐又錚的傑作。」

  徐又錚便是徐樹錚,江蘇徐州人,日本士官第七期留學生,足智多謀,是段祺瑞帳下第一大將;但恃才傲物,專擅跋扈,最看不起靳雲鵬,而靳雲鵬亦最妒嫉徐樹錚。

  歐戰起後,徐樹錚力主參戰;段祺瑞深以為是。參戰要軍隊,而北洋軍綱紀蕩然,擾民不足,這種部隊怎麼能派出去?因而決定新練參戰隊三師。其時北洋政府與日本軍部正在密商共同防俄,先後簽訂了中日陸軍及海軍共同防敵的兩個軍事協定,新練參戰軍的經費及裝備,便要靠日本接濟。

  「老段因為徐又錚樹敵太多,這件事交給靳翼青來辦。」廖衡又說:「聽說向日本借的款子很多,都是靳翼青經的手;細數就不知道了。」

  「參戰借款一共是二千萬日金。」吳少霖問說。「國會正在醞釀提出質詢,要陸軍部公布收支賬目;平老聽說了這件事沒有?」

  「聽說了,不知其詳。」

  「還有件事,平老聽說了沒有?」吳少霖壓低了聲音說:「陸軍部把賬目檔案燒掉了。」

  「為什麼?」

  「為的那筆賬目不便公布。」

  「喔,喔」廖衡很感興味地,「原來如此!不過賬目拿不出來,莫非就不鬧了嗎?」

  「鬧歸鬧。靳翼青自有擺平的手段。」吳少霖趁機說道:「平老,何不也鬧他一鬧?」

  「這——,」廖衡沉吟著說:「我考慮,我考慮。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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