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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三


  見此光景,吳少霖只好先去「打前站」搶先到了車站食堂,裡面有兩個簡單,備貴賓休息之室,幸好都空著、便挑了較大的那一間。侍者知道是議員與記者聚會,自有眾議院認賬,招待得很殷勤;客人一坐定,咖啡、西點、水果立即擺滿了一桌。

  「各位請隨意。」坐在長餐桌主位上的廖衡說:「如果點心不足以果腹,要菜要酒,不必客氣!我代表眾議院請客。」

  六名記者,一致鼓掌;有個女記者姓葉,大家都叫她「葉大姐」,向來最愛代表同行發言,這時開口說道:「廖議員人真爽快,可稱『記者之友』。廖議員代表眾院招待我們,非常感謝。不過,我還希望廖議員能代表眾多議員,多供給我們一點消息。」

  「我發言只能代表自己,不能代表別人。」廖衡答說:「各位有問題,我一定知無不言、言無不盡,希望各位滿意。不過,我們要來個約法三章。」

  「可以,可以!」葉大姐說:「請廖議員宣布三章約法。」

  「第一、不能提我的名字;第二、我發言的內容,要照實記載,不可加油添醬。」

  「那當然,這是我們的職業道德。」葉大姐又問:「第三呢?」

  「請各位給我一張名片。」

  「這更不成問題了。不過,」葉大姐環顧同行:「各位看,第一點怎麼樣?」

  「當然尊重廖議員的意思。」有人答說。

  等了一下,再無異議,葉大姐便表示全盤接受。廖衡點點頭,很滿意地說:「來、來,開瓶香檳,慶祝我跟各位記者小姐,記者先生的約法成立。」

  「是、是!」吳少霖答應著去招呼。

  「廖議員,」仍舊是葉大姐一馬當先發問:「你對『最高問題』的看法如何?」

  所謂「最高問題」,是新流行的一個術語,意指選舉大總統而言;廖衡想了一下說:「關於『最高問題』,我要跟我的同事商量以後,才能決定;羅漢有八百,人多口雜,最高問題,恐怕不是短時期內所能解決的。」

  這似乎是預備杯葛大選的語氣;楊仲海心裡不免嘀咕,怕廖衡跟津保派談不攏,他那一頂兩、三千元的「帽子」也就戴不到頭上,因而悄悄將與他站在一起的吳少霖拉了一把,呶一呶嘴,示意他細聽記者發問。這時發問的記者姓蔡,他所代表的報紙,曾首先揭發直系所屬督軍、省長報效鉅款,自廿萬元至五十萬元不等,頗引人注目;這蔡記者發言頗為尖銳,「高總長代表曹巡閱使,致送每位議員每月津貼二百元,」他問:「廖議員收到這筆津貼沒有?」

  高總長指高凌霨。原來的內閣總理是日本士官第一期出身的張紹曾,由於直系要任命沈鴻英與孫傳芳為廣東與浙江督軍,此舉只會製造南北更深的分裂,有違他促成南北和平統一的素志,因而拒絕。於是直系發起倒閣,利用吳景濂通過了「不信任張內閣案」,張紹曾被迫於六月初提出總辭,一星期以後,黎元洪亦被逼走了。

  張紹曾內閣員已總辭,但黎元洪既已出走,無法任命一個新的內閣總理;因而本為「看守內閣」,一變而為「攝政內閣」,公推首席閣員的內務總長高凌霨為攝政內閣主席,成為變相的內閣總理。

  高凌霨字澤畬,天津人,舉人出身,與兩湖學界頗有淵源;因此民國二年熊希齡出任財政總長,保舉高凌霨為直隸財政廳長;其時第六師師長曹錕,駐紮保定,既是小同鄉,又以曹錕為人憨厚,所以結成金蘭之交,曹錕對這位老把兄極其信任;高凌霨因為直系勢力日盛,自然亦是傾心襄助。在主持攝政內閣時,公開為曹錕籠絡國會議員,因而飽受攻擊。

  有個議員在眾議院公開質詢:「國會議員,每人月致津貼二百元,是否由閣下在包辦最高問題?」

  「最高問題,時機未至,無所謂包辦。」高凌霨不慌不忙地答道:「曹巡閱使送款,不過仿照從前『炭敬』、『冰敬』的例子,聯絡感情,無所謂津貼。」

  另有個議員叫黃攻素。質詢得更露骨了,他說:「每個議員支津貼二百元,投票票價據說是五千元,此種買賣專由你來接頭,堂堂閣員,明目張膽作賄選的經紀人,成何政象?」

  蔡記者所問的就是這件事;廖衡答得很妙:「國會議員的收入,由國會會計科匯來;名目繁多,我亦鬧不清楚。」

  「請問廖議員,」葉大姐問:「照你看,曹巡閱使想當大總統,吳孚威會不會反對?」

  「喔,你是說吳子玉?」子玉是吳佩孚的別號,曾為袁世凱封為「孚威將軍」,所以葉大姐稱之為「吳孚威」;廖衡接下來說:「我想不至於反對;曹巡閱使當了大總統,吳子玉自然水漲船高了。」

  「廖議員,這回我到洛陽,吳子玉請我吃飯,談起,主張先制憲,後大選,請問你的意見如何?」

  此人是隨後趕來參加的,名叫張鵬,辦了一張「大陸晚報」專好招搖逢迎;他說話極快,而且總喜歡帶上一句甚麼「吳子玉請我吃飯」這類令人齒冷的話,因而得了一個外號,叫做「夜壺張三」。

  廖衡認識這個「張社長」,他反問一句:「吳子玉有兩句詩,你知不知道?」

  「吳子玉飲酒賦詩,以儒將自命,他的詩很多,不知道廖議員指的是那兩句?」

  「『軍界人才帳下狗,民國法典鏡中天』。」

  「喔,喔,是這兩句。」張鵬連聲說道:「我知道,我知道。」

  「你知道就不必問我了。」

  「廖議員,」蔡記者問:「這所謂『法典』,是指憲法。」

  「當然。」

  「那末所謂『鏡中天』,是不是鏡花水月,可望而不可及的意思?」

  「這要問吳子玉自己了。」廖衡笑笑說道:「我不便替他回答。」

  「回答」二字剛剛出口,只聽「嘭」地一聲,大家都嚇了一跳;循聲而視,才知道是侍者在開香檳。

  「請乾一杯!」廖衡舉杯說道:「謝謝各位,兄弟在路上很累了,想早點休息;改日我再約各位暢談。」說完,一飲而盡,然後拱拱手,這個臨時召集的記者招待會,便算結束了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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