學達書庫 > 高陽 > 八大胡同 | 上頁 下頁
五八


  但吳佩孚羽毛已豐,段祺瑞拿他毫無辦法;想來想去,只有拉攏曹錕,因為只有曹錕才能約束吳佩孚。在此以前,本有以名義為「四川、廣東、湖南、江西四省經略使」曹錕為副總統之議,此時作了最後的決定,段祺瑞派京師員警總監吳炳湘到保定面見「曹經略使」,即日進行副總統選舉,以曹錕為唯一候選人;同時派國務院秘書長曾雲霈,向正在天津的東三省巡閱使張作霖疏通,請他支持曹錕為副總統,張作霖賣個交情同意了。

  王揖唐與曹錕的交情,便建立在這件事上,他是眾議院的議長,在安福系國會議員討論副總統選舉問題的茶會上,宣讀了一封段祺瑞致參院議長梁士詒跟他的一封信,推薦曹錕,決定在徐世昌就職的前一天,選舉副總統,這樣,正副總統便可在雙十節那天,同時就職。

  得到這個決定,曹錕滿懷高興,準備專車進京,與徐世昌一起接受各國公使的覲賀。不道好事多磨,首先是安福系的議員表示。他們選徐世昌為大總統,已經盡了義務,這回不能「白當差」了。意思是選曹錕要有代價,但曹錕已經派曹銳到京配合行動,花過八十萬了,不肯再出錢;他認為選徐時,一切活動費都在西原借款中開支,選他要他自己掏腰包,太不公平,而且政府還欠著他的經費,如果要錢,就由所欠軍費中坐扣好了。

  這一來只好由王揖唐出來奔走協調,最後決定由政府付給曹錕軍費一百五十萬元,以此作為選舉活動費;每票二千元,在十月九日以前支付完畢。

  不道到了那天上午。兩院議員稀稀落落,距離法定人數甚遠;秘書處到處打電話,十九不得要領。上午流會,下午續開;王揖唐建議,關閉議院大門,只許進,不許出。此言一出,在座的議員紛紛離座,奪門而出;情形比上午還糟。

  原來安福國會中的各派系,對於推戴徐世昌願意支持,到了選舉副總統,卻出現了分裂的現象,而且裂痕甚大,頗難彌補,其中主要的是舊交通系的首腦梁士詒,認為大總統出自北政府的北方人;副總統就應該選西南方面的人,這樣不但南北統一有望,而且他這個廣東人,對桑梓亦可有所交代。不過,他是參院議長,不便公然反對,所以指使舊交通系的大將。曾經當過交通總長及財政總長的山東人周自齊,出面拆臺。

  一這天上午流會,下午再開,則舊交通系的議員五十余人,已應周自齊之邀,參加了在三貝子花園舉行的遊園會。安福系向梁士詒大施壓力,梁士詒迫不得已寫了個條子,交給安福系的幹部劉恩格等人;去請園游的議員回院投票;那些議員置之不理。最後王揖唐親自出馬,坐了汽車去「拉夫」,死拉活拖,只弄來八個議員。下午的選舉會,依舊開不成。

  第二次選舉會定在一星期以後的十月十六日星期二。那知十四日星期天,一百四十余議員應周自齊之約,到天津飲酒看花。周自齊以他的位於天津英租界球場附近的私邸,作為總招待。另在天津有名的四家大飯店包了一百多個房間;當天筵開十餘桌;侯家後有名的窯姐兒,都到「周總長公館」出條子,鶯啼燕叱,飛觴醉月,好不熱鬧。當議員們帶著看中的窯姐兒,目逆旅共度良宵以前,還開了一個會,準備聯名提出促進南北和平,以及暫緩選舉副總統的提議。

  同時梁士詒也在北京表示,如果選舉北方人為副總統,則南北和平,勢必遙遙無期。看起來並非反對曹錕,只是對事不對人。

  王揖唐當然不會死心,派出他的手下大將克希克圖到天津去抓「逃兵」。此人是蒙古人,先世在鎮江駐防,留學日本學員警,練得一身極好的柔道;另外找了八名安福議員作幫手,亦都是孔武有力的彪形大漢,到了天津,會同王揖唐津寓的聽差、打雜,連廚子都動員了,分赴四家大旅館,卻撲了個空;問起議員在何處?飯店中人事先已獲指示,搖搖頭答一句:「不知道。」克希克圖再到周自齊家,依然不得要領。萬般無奈,只好在馬路上漫無目的地亂闖亂碰。

  皇天不負苦心人,在英租界的福利公司,終於找到了一名姓朱的議員;原來所有的議員,都在窯子裡作樂,這個議員有季常癖,雖在千里之外,不敢違犯閫令,一個人逛百貨公司,不道為克希克圖逮個正著。

  「朱議員,大家在那裡?」

  朱議員不肯出賣同僚,「什麼大家?」他問:「是指誰啊?」

  「你老別裝糊塗了。議院唱了空城計,王議長這台戲唱不下去了。」

  「他唱不下去是他的事,與我何干。」

  「朱議員,你老就算可憐我,行不行?」

  軟哄繼以硬逼,在旅館裡從黃昏磨到深夜一點鐘;朱議員有一口大煙癮,癮雖不大,但幾個鐘頭下來,也支援不住了。迫不得已,只好說了地方,都在侯家後。

  等到侯家後的窯子裡,已是清晨三點多鐘,有的醉後好夢正酣;有的正待「橫戈躍馬」。克希克圖肝火很旺,不由分說,將議員都從床上拉起來,只說:「奉王議長之命來請各位上車,有話到北京再說。」議員們吼叫怒駡,亂成一片,無奈克希克國霸王硬上弓,一個個推上汽車,車上還在大吵,驚動了員警,喝令停車檢查;好在押車的議員都帶得有證件,繳驗了方得放行。

  當然也有些議員比較合作,但要求回旅館取行李,克希克圖一概不准。這一來合作的也不願合作了,汽車到了老龍頭火車站;專車已升火待發,但車站光線黯淡,趁此時機,有些議員跨過鐵軌,落荒而逃;有些議員雖上了車,卻躲在廁所中不出來。到得北京。有的回家,有的坐早班火車,仍回天津。以致於夭亮以後。王揖唐派出汽車多輛,分途去抓議員,所獲依然不多;怎麼樣也湊不足法定人數。


學達書庫(xuoda.com)
上一頁 回目錄 回首頁 下一頁