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五一


  但段祺瑞沒有錢,擴充皖系的實力,組織「參戰軍」,以及馬廠起義,打敗張勳的「辮子軍」,都靠曹汝霖的「西原借款」,以及他跟日本方面的深厚關係,向正金銀行調動支應。如今不在臺上,借外債亦有困難,所以唯一的辦法是「乞諸其憐而與之」,靠張作霖的支持。

  張作霖接濟段祺瑞,已經有過兩次,都是由於立言經手,因為于立言跟楊宇霆是舊交;第一次是八十萬元;第二次是四十萬元,都由奉天正金銀行開出匯票,至天津正金銀行兌款。這一回段永彬到奉天,從語氣中聽得出來,也是代表段祺瑞去接頭,要求第三次經濟支援,而且所望似乎甚奢。

  吳少霖心想,這是直奉第二次開仗的前奏;因為要士兵用命,自然要先發「恩餉」,看樣子奉軍間接收買馮玉祥,已經成功了。

  在奉天順順利利地達成了任務,吳少霖仍舊坐「北京號」貨輪回天津;這一回未與段永彬同行,他還逗留在瀋陽。

  但就在吳少霖回到天津的那天,王承斌遭遇了一次沉重的打擊。原來王承斌與王維城的衝突,日趨尖銳,終於表面化了,雙方都告狀告到吳佩孚那裡。王維城告王承斌種種迫害;王承斌告王維城擅離職守,不聽指揮,並以辭職為要協。吳佩孚在王維城信上批了四個大字:「稍候一候」;對王承斌的批字,多了一個字:「我自有辦法。」

  吳佩孚是甚麼辦法呢?他抓住了王承斌的一個疏忽;當徐世昌垮臺後,直系首先提出擁護蔡元洪複任,此舉在以恢復舊法統為名,拆廣東非常國會的台,各方因為黎元洪革命首義,為人和平,在此擾攘不安之際,不失為事實上可以承認為的元首。而黎元洪則以「廢督裁兵」為複任的條件,此一號召。深符民意,各省軍閥,不敢公然反對,紛紛通電,表示贊成,但事實上誰也不願放棄兵權,因而「變形易貌」,換湯不換藥,所謂「廢督」,只是將某省督軍這個職稱,改稱為「督理某省軍務善後事宜」,而簡稱仍是「督軍」。吳佩孚為了統一兵權,乘此機會,提出「督理軍務善後事宜」而兼任師長者,必須解除師長一職,這才是以身作則來善後。

  王承斌事先考慮到吳佩孚曾有過此主張,貿貿然請辭,在吳佩孚正中下懷,下令照準,以王維城繼任。而且將計就計,趁此解除了河南督軍張福來的第二十四師師長;河北督軍蕭耀南的第二十五師師長的兼職。還預備解除山東督軍鄭士琦的第五師師長時,鄭士琦表示寧願降階,辭去督軍一不放棄師長,只好仍聽其舊。

  王承斌得此弄巧成拙的結果,內心憤怒,由天津進京,面見曹錕,要辭直隸督軍;王承斌當然不便明言師長被奪之故,只說情緒不佳。曹錕當然也知道他的情緒何以不佳;拍拍他的肩說:「老弟,要不幹,大家都不幹。」

  經此撫慰,王承斌將對直系的不滿,縮小為對吳佩單個人的怨恨。「君子報仇,三年不晚」;最要緊的是形跡千萬不能洩露。但對王維城,仍可以巡間副使的身分,加以節制;首先二十三師的餉,由巡間使署十六師的秘書長,借曹七的努力為胞弟撐腰,以致於「打官司」打到公府:曹錕親自出面調停,二十三師的餉,由公府直接撥發,這一來造成了李彥青的機會,十四萬一個月的餉,多扣兩萬,每月只得一個整數;此計極妙,除了多一筆收入以外,還無異向王承斌表示:「過去只扣兩萬,是賣你的面子;既然你不當師長了,犯不著便宜王維城。」在王承斌,鬧了半天,多少也給王維城找了點麻煩;心裡那口氣也平了些。

  接下來,內閣出現了政潮,總理孫寶琦與財政總長王克敏,雖同為杭州小同鄉,且是多年世交,但為了「金佛郎」案的主張不同,形成了嚴重的對立,無法共事了。

  「金佛郎案」起于歐戰結束以後,法國政府照會中國政府願意仿照美國的辦法,退還一部分庚子賠款,充作中法實業銀行複業,以及兩國文化教育交流的經費。但中國付予法國的賠款,須照金佛郎內所含純金數量,折合外匯計算。依照當時八國聯軍結束時,所訂的和約,並未規定對法賠款須依金佛郎計算,而且法國的幣制為盧金本位,本無金佛郎其物,而歐戰以後,法國佛郎大跌,照現值計算,中國只須往年一半的銀兩,即足清償法國應收的賠款,所以用金佛郎計算,連小學生都知道中國會吃大虧,所以國會及工商界紛紛表示反對。

  但法國所下的釣餌,對當時軍政界的要人,具有極大的吸引力;因為民國二年創立,法方出資三分之二;中國出資三分之一而合辦的中法實業銀行,吸收軍政要人的存款甚多,而該行因投機失敗,於民國十年倒閉,存戶血本無歸;如果能夠複業,法國以部分庚子賠款,擔保發行一種五厘美金債票,換回存戶的空頭債權憑證,實不大妙。加以主事者對條約不大明瞭,受法方及奔走者的蒙蔽,自落陷阱,交涉非常棘手;但國會及社會反對的聲浪,非常強烈,以致兩年來一直懸而未決。

  及至王克敏當了孫內閣的財政總長,積極謀求此案的通過,原因有二:第一、他在民國六年第一次擔任王士珍內閣的財政總長時,自兼中國銀行、中法實業銀行的總裁,當然希望中法能夠複業。

  第二是庚子賠款向由海關就所收稅款,直接撥付各國,餘款方交中國政府;這筆公款稱為「國余」,向為中國政府的一項重要收入。自金佛郎案發生後,法國公使傅樂猷策動辛醜和約簽字國,函請總稅務司英人安格聯,扣留「關餘」不發,為數已有一千多萬元,王克敏希望金佛郎案解決後,便可取得這筆關余,以解燃眉之急。

  但是,如照法國的要求,中國至少要損失六千萬元;以將來的「關餘」六千萬換眼前的現款一千余萬,無異飲鴆止渴,所以孫寶琦堅決不同意。

  最後,像王承斌跟王維城一樣,孫、王二人都提出了辭呈。曹錕必須有所抉擇,大感為難。

  為了爭取支持,孫寶琦特請浙江同鄉餐敘,被邀的杭州人有代理過國務總理的汪大燮、當過教育總長的湯爾和黃郛;此外有徐世昌的內閣總理、嘉善籍的錢能訓、袁世凱時代的司法總長、湖州的章宗祥;浙東有安福系大將、曾任財政總長的鎮海李思浩、汪大燮的外交總長,奉化工正廷,以及兩個紹興人,民國第一任教育總長,現為北京大學校長的蔡元培,與梁士詒內閣的財政總長張弧。這些人都是隨時可以去見大總統曹錕,陳述時事意見的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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