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五〇


  應約到了天津,吳少霖自王承斌手中,接到一個極大的信封;然後由於立言陪著吃了晚飯,上了北方航業公司的北京號貨輪。船長叫趙靜安,經于立言介紹後,招待得很周到;將船上四間客房中最好的一間,分配給他。

  半夜船開,一宿無話,第二天一早,趙靜安派人來請他去吃早餐;餐室中另有一客,年逾六十,打扮得極其樸素,開出口來,是合肥土話,不容易聽得懂。原來此人就是段永彬。

  「幸會、幸會!立言兄跟我談過段老太爺——」

  「不!吳先生,你這個稱呼萬不敢當。」

  「應該的。」吳少霖說:「段總理國之大老;你老是段總理的氏親,我們做晚輩的,當然應該尊稱你為段老太爺。」

  由於吳少霖的嘴很甜,段永彬對他深具好感,旅途無事,整日傾談。段永彬是個很老實的生意人,有甚麼說甚麼;而況吳少霖並不諱言,此行是去看楊守霆,彼此目的相同,那就不但同舟,而且也是同志,談話就更少顧忌。

  「段老太爺,你看奉直雙方,打不打得起來?」吳少霖故意這樣問說。

  「非打不可。」

  「如果打起來,你老看那方面的勝算比較大?」

  「這很難說。論勢力是真系大,不過,是不是都肯替曹三爺賣命。願意不願意都聽吳子玉的指揮,那就誰都不知道了。」

  「你老說得是。」吳少霖趁機打聽馮玉祥,「聽說馮煥章跟吳子玉不和?」

  「這還在其次。」段永彬想了一下說。「曹三爺有個李六在身邊;我看比慈禧太后寵皮硝李更壞事。」

  「皮硝李」是李蓮英的外號;李六便是李彥青。將此二李相提並論,吳少霖覺得很有趣;即問道:「李六在曹三爺身邊,怎麼會壞事呢?」

  「這李六的別號,跟張少帥一樣,也叫漢卿;馮煥章當著人稱他『李漢老』;背後管他叫『兔崽子』,常說:『總有一天斃了這個兔崽子!』」

  「恨得這麼毒!」趁他停下來的空隙,吳少霖問了一句:「為甚麼?」

  「還不是為了錢。直軍二十五個師,軍餉平均每師扣兩萬;不扣的——」

  不扣的只有吳子玉的第三師;曹老七曹瑛的第二十六師。但李彥青自定額數為每月五十萬;兩師不扣,便不足額,所以有的師便須多扣,馮玉祥的第十一師,每月被扣的就不止兩萬。

  「最近還有件事,惹得馮煥章寒心了。」段永彬又說:「直系新近買了一批槍炮——」

  這批槍炮購自義大利,有新式的俾士尼步槍,大口徑的野戰炮;陸軍部分配時,自然以吳佩孚的嫡系部隊為優先,第十一師獨告向隅。馮玉祥派他的總參議蔣鴻退去見陸軍總長陸錦接洽,不得要領;只好直接呈文公府,曹錕批准發步槍三千支、野戰炮十八門,還有幾百萬發子彈。馮玉祥的部隊,向來人多槍少,得以補充這批槍械,對增強實力,關係極大;因而槍械尚未到手,士氣已經大振。

  孰知一次去領、兩次去領;蔣鴻遇總是垂頭喪氣,空手而回。馮玉祥大為心煩,一天召集幕僚會議,一談到這件事,有的閉口不答腔;有的顧而言他,馮玉祥真的忍不住,發了脾氣。

  「到底怎麼啦?」他問蔣鴻遇,「有大總統親筆批的公事,你還領不到;你辦的什麼事?」

  「先前我怕你生氣,不敢跟你說;現在可不能不說了。」蔣鴻遇拇指、食指相接,比成一個圓圈說:「癥結所在,就是這個。」

  「誰要錢?」

  「還不是李六那個兔崽子;軍械耀歸他管,不送錢進去,說什麼也領不出東西來的。」

  「那,」馮玉祥問:「要多少呢?」

  「至少得十萬!」

  馮玉祥倒吸一口冷氣,只是發愣不作聲;於是軍需處長賈玉璋開口了。

  「只要檢閱使答應,我可以想辦法。」他說,「我留了一點錢在那裡、離十萬的數目少得有限,湊一湊總可以湊足。不管怎麼樣,先把槍領了下來再說。」

  賈玉璋湊足十萬現款,當天下午四點鐘派人從李彥青的門路送進去;六點鐘就接到他的電話。恰好接在馮玉祥手裡。

  「是馮檢閱使不是?」

  「是啊!你那位?」

  「我是彥青呐!大總統批給你的槍炮,我早就預留好了;怎麼不來領哪?」

  「好,好!馬上來,馬上來。」放下電話,馮玉祥罵道:「好兔崽子,擱著你的,等著我的,總有一天剝了你的皮!」

  吳少霖聽他談馮玉祥的故事,娓娓言來,如數家珍,心裡不免奇怪,他不是軍政界中人,何以如此熟悉軍閥的內幕。因而慢慢套問,越談越深,大有發現。

  原來段祺瑞自直皖之戰慘敗後,積極聯絡各方,準備一拳打倒直系;在他左右的親信,分為兩派,一派以他的內弟吳光新為主,稱為「國舅派」,一派以他的長子段宏業為主,稱為「太子派」。前者主張聯奉;而後者主張收買馮玉樣,居間聯絡的人,叫賈德耀,原籍安徽合肥,寄籍山西,日本士官學校第三期出身,做過保定軍官學校校長,是馮玉祥的拜把兄弟。段祺瑞對兩派的主張,相容並包;但收買馮玉祥要錢——馮玉祥所部軍官的眷屬,大都住在北京:「長安居,大不易」,而十一師的餉,又經常被克扣,所以馮玉祥要錢,亦是迫不得已之事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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